在他的指挥下,蜀军又立刻集结起来,结成了多列队伍,如同车轮一般,冲着前方已经被骑兵冲得溃散的战区碾压了过去。
这一次,情况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如果说之前,蜀军单独对抗东察合部的时候,还是被压制的局面;之后屠舒瀚率兵参战,是势均力敌的局面;那么当黄天霸的人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反守为攻了。
尤其,是战场上只剩下忽木罕一个人独立支撑的时候。
很快,四方会战变成了三路夹击,东察合部的人一个一个的倒下,地上是一片血流成河,将每个人都吞没,震天的杀喊声中,东察合部的兵马慢慢的往后退去,马蹄和混乱的脚步踏过了已经被火牛阵蹂躏得惨不忍睹的营地,那些帐篷已经化为灰烬,只在夜色中露出一点淡淡的火星,便被一脚踏过,顿时烟灰四扬。
浓烟和战火,弥漫天际,将整个天空都遮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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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了。
空气中满是鲜血的腥味、皮肉烧焦了的恶臭,人累得狠了的喘息声和马匹疲惫的嘶鸣,在草原上此起彼伏。
我慢慢的从马背上下来,脚一沾地,差点软得跌到下去,幸好后面伸过来了一只手将我用力的抱住了,只是抱住我的一刻,背后贴上来的那具胸膛似乎也颤抖了一下。
我回过头,对上了裴元修苍白的脸庞。
他后背的伤经过一夜,血终于止住没有再流了,只是被鲜血浸透了的衣裳,在干涸了之后,变成了褐色的硬块;因为失血,嘴唇也是苍白的,但那双眼睛映着远近不一的火光,却是熠熠生辉。
半晌,他说道:“我们赢了。”
“……”
我看着他,还有些回不过神,微微的喘息着,又听见他说道:“我们赢了。”
经过一夜的酣战,东察合部的二十万大军终于被我们打败,退出了年宝玉则。
地面上,满满的都是战死的将士的尸体,斜插在地上的战旗已经被撕得破碎不堪,疲惫的战马找不到主人,四处慢慢的踱着,马蹄踩进浸满鲜血的泥浆里,发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声音。
但,不管怎么样——
我们赢了!
意识到这件事的我,整个人都有些脱力,被裴元修用力的抱进怀里,他的脸上甚至浮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在我耳畔柔声道:“没事了。”
这时,一阵马蹄声朝着我们走了过来,抬头一看,是裴元丰。
他身上好几处中箭,血沿着被他砍断的箭头流出来,又慢慢的干涸,脸颊上满是血污和尘土,却一点也掩盖不住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透出的胜利者的悍然之气,他翻身下马,看了我们一眼,没说话,又回过身去,双手将薛慕华从马背上半扶半抱着搀了下来。
几乎和我一样,薛慕华的两脚一落地,也软了一下,差点摔倒。
裴元丰急忙抱住了她,柔声道:“没事吧?”
“……”她无声的摇了摇头,裴元丰又转头看向我们:“你们呢?”
“还好。”
“幸好,幸好这些援兵及时赶到,否则——”他的话没说完,其实也不必说完了。如果援兵不到,也许这场战斗就会像当年一样,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只不过,被杀的,是我们自己。
几个人这么站着,都有些相顾无言的感觉。
这时,旁边的屠舒瀚和闻凤析,也都策马走了过来。
那两个属于朝廷的将领一见面,倒有几分尴尬,我只看着他们俩一拱手,来回说了什么,就不清楚了。
只是,这样一场大战之后,人和人之间的那些情绪——愤恨、厌恶、妒忌、仇视,似乎都湮没在了战火硝烟当中,甚至连蜀军和朝廷的兵马,这一刻都不再分彼此,大家相视一眼,未必能一笑泯恩仇,但在最危险的时候,所能依靠的,也许只有彼此而已。
看着这一片战火后的场景,不由的有一丝感慨。
这时,来自草原的那批人马慢慢的往后退去。
我们立刻察觉到了什么,可要阻拦他们,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只能看着那些人慢慢的调转马头,朝着之前他们的来处,那座高大的山丘走去。
东方的天空,露出了第一道光。
山丘上的人马被照亮了。
我看到了那个寂寞而消瘦的人影,矗立在山丘上,座下的战马一边低头啃咬着脚下的青草,一边轻轻的跺着地面,倒显出了几分闲适之意。
整整一夜,他没有上前一步,也没有后退一步,好像一位远在云端的神祗,无悲无喜,站在这十丈红尘之外,远远的看着这一片混战。
但我不知道的是,这一夜,他的目光,是否只看着一个人。
随着阳光挥洒,他的身后慢慢的走出了另一骑人马,高大壮硕的身影十分熟悉,是前不久才刚刚在武威城挥别的洛什,离得那么远,我几乎看不到他的模样,只隐隐的感觉到他的目光格外的冷,瞥了我们一眼之后,伸手扶住了黄天霸的肩膀。
他应该没有用力,只是将手放在了黄天霸的肩上,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一瞬间,好像有一座山,一下子压在了他的肩上。
我看到那个原本傲然挺立的身影,微微的颓了一下。
然后,他们的马慢慢的掉转头,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就这么走了……
就这样,走了?
心里的酸楚比任何时候都更甚,一波一波的涌上来,几乎让人落泪,而这个时候,裴元丰远远的望着那个山丘上的身影,又看着那些退出战区的铁骑兵,若有所思。
他的身边,薛慕华也看着那一幕,轻轻的说道:“元丰。”
“嗯。”
“那些——是些什么人?”
“是胜京的兵马。”
“胜京?那在山丘上的,我看见那边有个人影,看了我们一夜,也是胜京的人?”
裴元丰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复杂得仿佛千言万语都说不清,也道不明。
我也明白,这个时候,不管裴元丰说什么,都是错。
他只能沉默。
幸好,薛慕华也没有再多问,此时,那些咬牙支撑了一夜的伤兵终于撑不下去了,纷纷倒地,经受不住伤痛的呻吟了起来,她一听,急忙说道:“我过去看看。”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裴元丰看着她很快便走近了那些伤兵,开始蹲下身来帮着他们一个个的止血、缝合伤口,撕下自己的裙角绷住伤处,忙得完全顾不上这里。他沉默了一下,再抬起头来,慢慢的看向了那个土丘上,晨光下,那慢慢消失的身影。
而这时,一阵风卷着远处的水气和清冷吹过,将大片的血腥味吹散,却也让我的头脑冷静了下来,我突然全身哆嗦了一下,裴元修立刻感觉到我的异样,低下头来看着我:“青婴,怎么了?”
“离儿。”
“……”
我的呼吸一下子僵住了,颤抖着一把抓住他的胸襟:“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