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岛的东面,那波澜壮阔的大海上,一群巨大的船队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不,那不是一个船队。
而是两只船队,分属不同的阵营,只是其中一只船队更为庞大,他们的船型,竖起的巨大风帆都是相同的,而另一只船队没有这么庞大的架势,但也有不少的船只,那船型和扬起的风帆又是另外一种。
但,两支船队都有一个领头的,比普通的航船更大的头船。
而且,虽然一眼看上去,海上这些船队已经都已经列队整齐,好像全都面对着这座天权岛,但仔细看时,却感觉他们似乎又相互对峙着,形成了一种微妙的,近乎抗衡的关系。
那是——
我下意识的想要睁大眼睛看清,但距离实在是太远了,即使那两艘巨大的头船,我也只能勉强看清楚那扬起的巨大的风帆,至于上面到底站着什么人,我就一点都看不清楚了。
不过,和我相互搀扶着的刘轻寒明显颤抖了一下。
然后,我听见他低声道:“舟山水师?”
舟山水师?!
那就是朝廷在舟山训练了多年的水师?
那跟他们并列而进,又形成了微妙的抗衡关系的那一支船队是——
我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难言的气紧,好像有什么千金重的巨石压在了我的胸口,一时间呼吸也有些局促。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薛慕华焦急的声音:“你快走,你干什么?”
回头一看,却见颜轻涵又一次一把推开了她。
之前一直不敢回头,直到现在我才看到,颜轻涵的脸上,口鼻全都流着鲜血,这一路走来就几乎洒了一路,甚至连他的眼角,都渗出了一丝血迹,看来整张脸都染红了,格外恐怖。
薛慕华慌道:“你干什么?我们马上就要逃出去了。”
一直走在他们身边的裴元丰也朝他伸手,说道:“有什么话,等我们离开这里了再说。”
“离开?”颜轻涵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背靠在一处山石上,冷笑道:“你们真的觉得,我还能离开这里?”
“……”
薛慕华顿时一僵。
我们站的这个地方,是一个地势稍微高一点的山崖,那些从山巅上流淌下来的火焰一时流不到这里,但也只是暂时,按照现在的状况,整座山被吞没都是迟早的事。
但是——
我听到他这句话,又看到薛慕华的脸色,还是感觉到了其他的一些情绪,急忙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呵呵……”颜轻涵笑了起来,伸出手去慢慢抚摸向了自己的后脑,然后对着薛慕华笑道:“脑户、玉枕、风府,你刚刚一直在揉压我这几个穴位,你以为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吗?”
薛慕华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头颅内出血是什么感觉,这些年来,也不是第一次。”
颜轻涵微笑着转头看着我,说道:“堂姐,你应该放心了。”
“……”
“那批火炮被毁了,我找不到它们了,我——也走到尽头了。”
说完这句话,他脸上的笑容却似乎已经维持不下去,露出了痛苦的,挣扎的表情,哇的一声,从口鼻里喷出了鲜血,顿时他面前的地面都被淋得染红了。
薛慕华和裴元丰离他最近,急忙上前扶住了他颓然跌倒的身形,但他整个人就像是这座山一样,支撑了那么久,也终于到了尽头,甚至连裴元丰都拉不住,仰面跌倒在地。
我惊呼一声,也和刘轻寒一起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还想要说什么,可根本没有办法说,口鼻内的血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从身体里迫不及待的往外涌,
裴元丰慌得伸手想要帮他擦拭,但根本擦不干净,慌忙之下甚至想要用手捂住他的口鼻来帮他止血,他抬起头来看向薛慕华,目光焦急而忧虑,似乎想要问她有什么可以挽救的方法,但这时,薛慕华却冷静了下来,看着颜轻涵不断涌出的鼻血,和裴元丰已经被染红的双手,终于轻轻的摇了一下头。
这个时候,已经不用掩饰,也掩饰不了什么。
颜轻涵,已经没救了。
看着他口鼻处几乎刺目的血红色,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越来越无神的眼睛,我只觉得悲怆而痛苦的心跳一次一次的冲撞着我的灵魂,眼前这个人,虽然他做了很多错事,甚至有些是无法挽回的,但他终究是我的堂弟,是曾经在西川与我共度过最单纯,也非常快乐时光的亲人,眼看着他承受这些年来失去母亲,也没有父亲的庇护,被颜家赶出之后的那种折磨和痛苦,我也能明白,他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条路。
太多人,欠他的幸福。
而今天,他也终于走到了自己的尽头。
我慢慢的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来,看见他无力的,甚至有些倦怠的慢慢要闭上眼睛,眼中凝结的热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却倏地就被那已经染得血红的纱布吸去,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轻涵……”
我轻轻的唤他。
他混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然后慢慢的看向我,看了一会儿,才仿佛看清我的样子:“堂姐……?”
我忍着泪和哭腔,轻轻道:“你难受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天,但我觉得他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进去,因为那已经混浊了的眼睛里,蓝天和白云,连发出万丈光芒的太阳,一样都没有映进去。
他突然露出了一点笑容:“舒服多了。”
一旁的薛慕华已经啜泣了起来。
就在这时,我们身后又传来了一阵巨响,而随着那巨响,我们脚下的这座山剧烈的震荡了起来,比刚刚那几次摇晃还要大,周围好几个人因为站立不稳,都跌倒在地,或者撞上了旁边的山石。
我们大家都抬起头来,看见那高耸的山峰上,不仅黑云密布,浓烟冲天,漆黑的烟云中竟然透着火光,还有一道道惊人的闪电!
那些火光在随着烟云冲上天之后,又很快的跌落下来,好像流水一样沿着山峰的沟壑往下流淌,沿途所有的荆棘、林木,甚至连草地都一颗不剩,立刻被吞没燃起一丝青烟,便什么都不留了。
这一刻,所有的人全都惊呆了。
这里的人,不能说胆小怕事,甚至有一些是举足轻重,也见过世面的,可怎么样的大场面,大世面,也没有此刻在目睹一座山上,火神的震怒更加惊人的,比起自然之力,所有人做的事,都显得那么的不值一提。
如我之前痛骂颜轻涵的,不要以为可以争霸天下,你连一座山都征服不了。
事实,就是如此!
而那滚烫的火河,已经朝着我们这边流了过来。
再不走的话,就真的死路一条了!
想到这里,我正想要去扶起颜轻涵,却见他慢慢的开口,气息微弱的道:“轻寒……”
大家都愣了一下,然后,又全都看向了刘轻寒。
他一直蹲在我的身边,因为肩膀上的伤让他一直费力的撑着,所以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紧咬着牙关,但这个时候,听到颜轻涵的呼唤,他也只能慢慢的往前挪了一步,压抑着开口:“我在。”
颜轻涵混沌无光的眼睛转了一下,慢慢的看向了他。
又看向了他那被刺出一个血洞的肩膀。
也许是因为这样的血色,终于刺激得他清醒了一点,连那双茫然的眼睛也有了一点光,颜轻涵深吸一口气,说道:“多谢你。”
刘轻寒道:“我只是做自己应该做的。”
颜轻涵笑了一下,但那笑容中,说不出的凄然:“但你不知道,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人会为我做这些。”
“……”
我明白他所指的,他的亲人,母亲早逝,父亲只带着他入了空门,待他长大了一些便完全放任不管,爷爷虽然给了他丰厚的财产,却将他赶出颜家,甚至不允许他进入颜家主宅,那是一种多残酷的境遇?
这些年来,他的生活也许是呼奴唤婢,富贵至极,即使病重,也有妙手良医为他诊治,他是什么都不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