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慢慢的转过身来,正面看着我的时候,我和他的呼吸都变得紧绷了起来。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原本在当时知晓真相的就寥寥无几,而现在还能知道的,也几乎只有我们俩了。
所以他看向我的眼神变得沉重了起来。
他当然明白我的意思,我所说的“赦免”,也绝不是真的“赦免”。
当初莫铁衣他们刺杀刘毅被捕,也是被判问斩,但当时为了挽回朝廷和长明宗的关系,我极力劝谏他赦免那几个人,而最后,他是用的李代桃僵的方法,用其他的死囚装扮成了莫铁衣他们代为受过,而莫铁衣他们则被私下释放了。
也因为那样,江南的局势才得到了一定的缓和。
现在,我又提起了这件事,可是话刚说完,就看见裴元灏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一时间也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半晌,他突然冷笑一声:“你想让朕用这种方法赦免刘轻寒,释放刘轻寒?”
“……”
我咬着下唇,没敢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迂回的说道:“皇帝陛下,总是体恤功臣的。”
“是啊,功臣,”他慢悠悠的说出这两个字,目光一寒:“所以就可以居功自傲,甚至在他被关押的时候,都有成百上千百姓赶来为他求情,还有人敢为了他要挟朕?!”
我顿时惊了一下。
这一路上走来,看见那些老百姓对刘轻寒的敬重和痛惜,也听见了大大有利于他的舆情,但我却忘了最关键的一件事——帝心九重。
皇帝的心思是最难以揣测的,虽然刘轻寒是功臣,是江南百姓人人爱戴的府尹大人,但他在江南的民望太高,反倒会让皇帝对他产生戒备,况且这几天,来求情的百姓那么多,连桐山四杰都出现了,那么总也有其他的官员,我甚至不怀疑闻凤析也一定会开口,大家说的也一定都是他有功于朝廷,诸如此类的话,但越是这样,越是让裴元灏看清另一个事实。
他在江南,民望太高了。
如果一个官员,一呼百应,让那么多老百姓都来拥护他,那么皇帝被摆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本身就是历朝历代为政者最大的忌讳!
我现在提出当年他赦免莫铁衣他们的事,更像是揭开了皇帝不愿意示人的疮疤,让他心中的戒备更加重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紧张了起来,也不敢轻易的再开口。
而裴元灏看着我紧张的模样,冷笑了一声。
可这个时候,也不能不开口,我想了想,便轻轻的开口说道:“皇帝陛下就算信不过其他人,刘家,总还能信一信。”
他的目光顿时闪烁了一下。
我又轻轻的说道:“正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小人才会为私利而营营碌碌,结党营私,但刘家父子在江南这些年,可是一点私心都没有,把命都交出去的人,还有什么私利能动得了他们的心呢?”
“……”
“请皇帝陛下明鉴。”
“……”
裴元灏单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眼中那股寒意慢慢的散去。
这个时候,再提刘家,就跟之前我提赦面莫铁衣的事一样,也只有我和他能明白了。
刘世舟、刘毅父子已经为了朝廷,为了江南而魂断扬州,刘漓向来淡漠,在后宫也几乎从不参与任何纷争,这样的一家人,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个时候,我看见他紧绷的肩膀微微的松懈了一些下来。
过了许久,听见他长叹了一口气。
一听见他的叹息,我也松了一口气。
然后,就听见他沉声道:“你说得对。”
“……”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刘家为了江南,为了朕的大业做了太多,也付出了太多。”
“陛下……”
“不过,朕来问你。”他话锋一转,抬眼看着我,突然被他这样正色一问,我的神情也不由一振,就听见他说道:“上一次莫铁衣他们行刺刘毅伏法被诛,判他们死的是谁?希望他们死的是谁?”
我想了想:“判他们死的,是律法;希望他们死的——是刘昭仪。”
“不错。朕再问你,这一次刘轻寒认罪,判他死的是谁,希望他死的又是谁?”
我的心顿时咯噔了一声。
当我抬起头来看向裴元灏的时候,他的眸子已经变得很深很深了,在这样光线晦暗的书房中,仿佛一片无底的深潭。
而那当中,还隐藏着无数不为常人所知的真相。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又一次问道:“判他死的是律法。但要他死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