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我平生以来参与的最大规模军阵,竟是在白山,和白山人……”
近七万名白山修士组成的大阵已在九星坊北门外布开,由于平地不足,看不到头的军伍竟浩浩汤汤一直延伸到后面的山间隘口处,许是天有所感,昨日晴空不再,代之以阴郁肃杀的低垂乌云。
不过这遭哪怕风云气候,也压不住这冲天杀阵,随着司空宙一声令下,大阵轰隆隆运转起来,大小套阵护罩光芒亮起,光芒驱散了头顶乌云,吹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晴空,日光复又照入,将洁白的大阵防御护罩映得熠熠生辉。
一个、两个……
白山元婴们的法相虚影陆续在各家小阵上方凝成,幻剑盟元婴居于前,摘星阁元婴司空宙居于中,灵木盟柴冠、柴屏等五行盟六位元婴,以及白山剑派元婴围着司空宙,组成了个五行圆,然后何欢宗双元婴分列东西,青丹门韩天青位于后,俱都盘膝悬空,垂首闭目,安坐不发一言。
成百上千年来,白山人从不曾设想过自家亦能有此盛景,数万修士的情绪瞬间被引燃,欢呼之声,响彻云霄。
真可谓吐纳风云惊,挥袖布如雨。
“和灵木离火并肩战斗……”
阵尾,身后就是大阵护罩后沿,熊十四伸着脖子,亦被眼前气势所撼,喃喃感叹。
熊十四不是没见识的人,当年外海开辟时楚秦门也曾身处于上十万大军之中,但若说到今日这般数万人全聚于单一大阵之中,确实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而这第一遭,就是与昔日死敌灵木离火等宗门一起战斗。
“平生?哈哈……何以言之过早焉?”
楚秦五千人虽被司空宙安排在队尾押阵,打起来伤亡可能会少很多,但顾叹心理压力依然极大,不说到前面数万人真发生溃败时楚秦必不能独善其身,便是出现小规模逃兵,楚秦门这柄锋利屠刀如果收割掉太过白山诸家修士生命,日后大家还好不好再相见,也是个大问题。
至于日后如何与御兽门相处……那更多余设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此时三位摘星阁押阵金丹已携其余押阵修士加入本阵,就立于身边,他不好显露负面情绪,于是面带微笑调侃熊十四。
“熊兄害怕了?”一名年轻面孔的摘星阁押阵金丹也笑问。
熊十四闻言,脸上笑意尽去,和身边撑着楚秦大旗的熊甫亭二人心有灵犀地都扭头冷冷地瞥了问话的摘星阁金丹一眼。
熊家两位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楚秦金丹,即便不怒,亦自有嗜血杀威,两人只一眼,便看得那名摘星阁金丹心中升腾起莫名俱意,骇然移开对视目光。
看向别处后,这名摘星阁金丹才为刚才露怯而心下惭愧起来。
“阿弥陀佛,贫僧还是觉得此战动机诡异。”
法引双掌合什,拧起一双剑眉,“上任老祖陨落后白山便兵祸连结,这才和议相安,却又起无名边衅……”
顾叹闻此言,沉吟不语。
他回忆起齐休也对自己抱怨过: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年这些战争,到底有什么必要打?又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结束?身处其中,上够不到天,下踩不到地,痛苦迷茫,这人世间……实在是太残忍,太苦了。
现在看来,无非都源自那位圣尊的心意罢!
“肃静!”
但已不容他多想了,那厢伴着司空宙朗声号令,数万人呼喝之声逐渐平息,司空宙又回头看过来,同时挥动手中令旗。
“甫亭!剑锋!”
无论初次登场的白山大阵,还是仍一副雏儿相的摘星阁押阵众修,到底如何令行禁止,相信诸家心里都没底,但顾叹反正不打算以身试军法,立刻沉声命道:“变阵!”
“是!”
展剑锋看了眼熊甫亭挥动起来的楚秦大旗,马上在阵中穿梭起来,“左右队向两侧展开!银傀队出列!随我往前十五步!”
楚秦五千军阵井然有序地展开两翼,又有百名手持银甲乐傀符箓的修士排成一线,看齐展剑锋,随之迈起大步。
“停!”
直到行至昨晚被司空宙划下的那道剑痕前,展剑锋站定,“银傀,起!”
百名楚秦修士肃容掐动法决,道道白光应声刷下,百具数丈高的银甲乐傀凭空出现,临壑而立。
各家修士感应到后方动静,纷纷回头探看,古熔自然也是其中一份子,当看到无比熟悉,带给自己无尽痛苦的楚秦军阵布置,纵使提前从离火元婴处得知了今日会由楚秦门列后监斩,依然悄悄地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叹息。
寒光闪动的成列银甲傀儡后,作一字长蛇横阵的五千赤袍若隐若现,数万诸家修士看在眼中,宛如红云堆雪的场面美则美矣,本飘忽不定的心也着实凉了半截。
山都一战,楚秦随三楚威震白山,他家押阵监斩,到时往后逃,恐怕仍是个死。
特别是在楚秦手里吃过的大亏的灵木离火二盟修士,更是彻底绝了见事不济扯呼的念想,相较沦落楚秦人刀下,他们宁肯死于御兽门之手。
看来司空宙命楚秦押阵的决策并非无的放失,古熔暗自成算,白山诸家也确实只有楚秦门合适填那个位置,他家背后还有三楚,甚至还有齐云,战力能威慑住其余各家,前次又因楚无影、齐休之事和白山御兽门不太对付……
‘通!通!通!’
堂堂御兽门更不可能向白山势力低头,九星坊上空适时传出三通鼓,由上百银背驼繇以及其他兽船组成的环形空中军阵也躁动起来,与城头无数旌旗交相辉映,此界顶级宗门声势自是极其惊人,如乌云压顶,迫力又远非后方楚秦可比了。
古熔见状,老毛病不自觉地又犯了,嘴角下意识扯动起来。
若非司空宙传圣尊谕令,找遍白山,相信没一家有来招惹御兽门的想法。
但此战已好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说起来,御兽门之气度,古熔还是很佩服的。
自家这数万人除了有白山化神照应,其余可谓毫无外围戒备,就这么直愣愣地乘坐载具,而且由于飞梭兽船快慢不一,全都是陆续抵达这边前线的,之后又大大咧咧、乱乱糟糟的布阵、行军,若把对面白山御兽门的主事之人换成齐休,恐怕早就半途偷袭成功,然后一路掩杀了。
哪还会等到此时此刻,两军对圆。
“吾乃摩云城主喀尔出!对面哪位道友做主,出来搭话!”
一名御兽门元婴从城头腾空飞起,直逼大阵罩子跟前,抱拳问道。
元婴之威,声如雷霆,当即就震得阵中不少前锋幻剑门低阶修士口吐鲜血,委顿在地。
“好说!”
这边自然是司空宙,他法相虚影也飞出阵外,与喀尔出遥遥对峙,“摘星阁司空宙见过喀尔道友,贵门掩门闭户,可是不敢与我白山派做这一场!?”
“哈哈哈!”
白山阵中许多不知利害的修士听到这话,顿时为能占到御兽门上风而放声大笑,以身为白山派一份子自豪不已。
“咄!笑话!我御兽门怕过谁来!”
喀尔出自然被气坏了,但也确实被司空宙一语戳中心中痛处,白山之主晋阶时的气息能远至南口关外,令万物折服,上回又在白山御兽门境内轻松压制自己等数位元婴,凌空生生夺走楚无影,哪怕自家实力坚强,若真以一阵前出,离开九星坊护山大阵保护,自己没任何信心能抵抗那位白山之主的攻击。
直到白山各家飞梭兽船降落在陵梁山,喀尔出等都不以为意,直至大军集结南下,方惊觉目标竟是自己,这才匆匆忙忙花了十天功夫将白山御兽门境内所有实力征来九星坊御敌。
最关键的是喀尔威明这位自家老祖不在,而白山之主先前在摘星阁外显露手段,泽被数万白山修士的情报喀尔出是知道的,率军贸然出城迎击,若白山之主出手,本方几与送死无异!
“不过……我御兽门素与你白山无甚恩怨,尔等聚兵远来,结阵相逼。总要交待个理由,好让我回报总山,也为将来留个说法吧!?”
御兽门行事向来又莽又霸道,但不是说真的一门心思认死理不知迂回,喀尔出又不能丢宗门脸面,暂时也只能这么说了。
“好!教尔等知晓明白!”
司空宙骈指往九星坊后方一点,“前日,尔等妄自放任金丹修士在贵门境内结婴!此举大坏我白山规矩,也背叛了你我两家当年盟誓!若继续放纵尔等,我白山派又如何傲立于世乎!?那名金丹已被我家老祖捉拿回山,自会论他的罪,尔等包庇袒护之过,亦不能逃!”
后面的顾叹等楚秦修士听了这话,神情顿时微妙起来,楚无影实际是被御兽门和齐云田家抓获,不得不在低阶灵地引动劫云以死对抗的,为这事还气废了自家掌门齐休,没想到司空宙现在反咬一口,竟问起了御兽门什么包庇楚无影之罪?
委实巧妙。
而且两家早年盟誓?看来白山之地不许修士擅自结婴,必须全部进山之约,除了齐云派,另一家顶级宗门御兽门,当年也是认的。
不过这么一来,楚无影到底是被白山之主救回去的,还是真如司空宙所言拘回去的,后续还要治其擅自结婴之罪,那又是个问题了……
军法在上,已不好私下相谈,顾叹和多罗森等关心楚无影安危的同门不停交换眼神。
虽然司空宙有可能是漫天喊价,但按御兽门的脾气,这种情形下是不可能认怂的,喀尔出简直被气疯了,咬牙回:“白山之地,当年边界还在白山深处那头母象以北!退一万步说,就算白山深处后来归了你白山派,这九星坊以南全境,皆由我御兽门开辟,岂能还算入你白山规矩之内!”
“好!”
没想到这次反倒是白山人不想和御兽门论理,司空宙暴喝:“既然贵我双方对此事有争议,那便只有打出个规矩了!还有当年你家修士史万奇攻入本门器符城,掌掴我家十数名弟子之辱,你家修士乐川数次侵界围攻本门附庸山门之辱,你家修士数百年来在本门境内横行霸道,欺行霸市,欺男霸女之辱,今日我白山派也要一并讨还!”
一番话说得数万白山修士热血沸腾,果然啊!我白山如今日般团结一心,又何惧那御兽门!
互相打来打去几十年,哪有今天这般痛快!
“一并讨还!”
数万人顿时此起彼伏的纵声附和司空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