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我哥就是嘴笨,不过是个好人,你们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还是嫂子做的饭菜香,我可要多吃几碗饭,嫂子这往死里骂,嘿,以后就没机会骂我游手好闲啦。”
“哥,今年收成咋样?”
“我那侄儿在村塾学得如何了?方才见门外春联写得秀秀气气,应该是不错的了。我可得赶紧攒钱,以后侄子考上秀才,做叔叔的,得包个大红包给他才行。”
第二日,去坟上回来后,年轻人如何都不愿让大哥送他去镇上,大哥说他在镇上有些熟识的铺子掌柜,好求人办事,可年轻人只是摇头,其实在镇上那边本就没什么香火情的汉子只得作罢,但仍是远远跟着送出村子十几里路,看到弟弟在远处转身摆手,他才停下脚步,蹲在路边,汉子脑袋埋在膝盖间,怨恨自己没本事,对不住死去的爹娘,没能照顾好弟弟。被拍了拍肩膀,抬头看到弟弟不知什么时候返身,咧嘴笑着说,回头总有一天,他要自己开家酒肆,让哥哥喝够好酒。
隔了几天,小镇上一栋小酒楼多了位瘸了腿还能腿脚利索的店小二,逢人便笑,有酒客笑话他的瘸腿,他笑得更多,有人嫌弃他碍眼,他也低头哈腰使劲赔罪,还别说,这小子模样寒碜,可满嘴抹油,很讨喜。虽说没给酒楼多招徕几桩生意,可好歹没有减了买卖,这让掌柜的松了口气,看着那肩上搭了条布巾的店小二,也顺眼几分,这小子还真是犟,为了能在酒楼干活,愣是在自己家门口站了一宿,怎么骂也骂不走,如果不是怕这王八蛋冻死在外头,正月里惹来晦气,起先真想拿扫帚抽走,后来一寻思,反正不要酒楼出一颗铜钱,有剩菜剩饭就能对付过去,恰好正月里生意好,又舍不得多雇人,就马马虎虎答应那可怜后生来酒楼打杂,试了几天,掌柜的还算满意,久而久之,用着十分顺手,也就没了让他卷铺盖滚蛋的打算,遇上不讲理的泼皮无赖,喝酒不付钱还耍酒疯,这小子就派上用场了,推出去给那帮地痞拳打脚踢一顿,往往就能万事大吉,有几次打得惨了,饶是店掌柜也过意不去,要塞给他些零散铜钱,小伙子也打死不要,说掌柜的收留他就知足,说了不要铜钱就不要。掌柜再市侩,再铁石心肠,也难免心有戚戚,就让掌勺师傅给他做了几样带油水的菜,让他酒客不多时去桌位上坐着吃,就看到这个肯定遭过大灾大难的后生,也从不顺杆子上桌,只是老老实实坐在酒楼里头的门槛上,几只菜碟饭碗都小心搁在腿上,一筷子一筷子,吃得很慢。
镇上来来往往,随着风言风语,掌柜的知晓了这后生是几十里外一个村子的,早前几年也是个没出息的混子,去外头厮混了几年,回来的时候就是这般凄凉田地了。同村的青壮总喜欢来这边喝口小酒,使这位唤姓温的店小二跑腿,说些怎么没练成天下第一剑客啊的刻薄言语,后生也不还嘴,只是说些奉承话,主动跟人称兄道弟,低头哈腰赔不是,笑着让诸位多照应照应他大哥家。镇上有个在外地一座据说顶天大帮派中当弟子的剑客,故意摘下佩剑,逼着温小二用那只废了的右手去拿起那把沉重铁剑,说只要拿得起,这柄剑就归他姓温的了。一开始温小二不肯拿,被那货真价实混江湖门派的高手一脚就踹飞出去,撞翻了好几张桌子,让掌柜得心疼得发紧,被教训了两次,大概是也知道事不过三,后来这店小二学聪明了,踮起脚尖和肩头,有手颤抖着要去提剑,仍是被那在镇上趾高气昂的剑客一脚踢在肚子上,骂骂咧咧,说凭你也配提剑?!这之后佩剑好汉就再没有跟这个姓温的一般见识。掌柜的躲在旁边,也只能唉声叹气,不过往常被打还能挤出笑脸送客的伙计,那一次却好像没有什么笑脸,失魂落魄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大概是疼的。
这伙计心气不高,甚至说低到了泥地里,但心眼活络,不知怎么请了途径本镇的一位外地说书老先生,在酒楼评书说那道听途说而来的稀奇古怪江湖事,掌柜的一开始没舍得花钱,后来经不住得了温小二绰号的后生怂恿,加上那说书先生也讲了可以在酒楼里头白说三场,不曾想如此一来,酒楼生意红火了太多,可惜庙小留不住大菩萨,几家大酒楼见说书有奇效,重金挖了墙角去,后来老先生时不时找了温小二几次,还请他喝酒,掌柜的竖起耳朵旁听,这才逐渐回过味,原来说书先生那些神神叨叨的故事,都是从自家伙计嘴里刨过去的,这之后,掌柜的暗自高看了几眼那后生,心想大概真是出门在外混过几年底层江湖的,练剑没练出什么名堂,好歹听过了些奇人异事,可就是代价太大了些,好好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汉子,断手断脚,只能在酒楼当个茶余饭后的笑柄。
他大哥几次来镇上,后生都笑脸灿烂,只说是吃好喝好住好。
该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掌柜的大发慈悲,打赏了他一小壶烧酒,雪路难行,没了酒客,掌柜看到温小二就那么孤伶伶坐在酒楼门口,提起酒,重重说了句,“小年,敬你。兄弟我混得挺好,你也要好好的!”
掌柜忍不住笑了笑,呦,还有兄弟?
是叫什么“小年”来着?
该是像你温华温小二这般,一辈子混不出头的小人物吧?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