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州军为先锋冲阵,庭飞自率亲军突围吸引雍军主力,汉军主力从西北出。雍人素惮庭飞威名,以大军阻其冲阵,庭飞冲杀一日夜,马疲力尽,为雍军所困,身被十余处伤,不能行。大雍齐王爱其勇烈,亲赴前敌招之降,庭飞严辞拒之,托以后事,乃自尽,时庭飞年仅三十三岁,其亲卫数百尚存,皆殉死,将军爱马,投沁水而亡。王令筑将军墓于野,又铸“忠义坟”、“义马冢”相伴,后乡老筑祠于墓后,春秋祭祀,凡忠义之士,入祠而拜,往往见其灵异。
——《北汉史·龙庭飞传》
四月十九日,当清晨的曙光再次穿透云层的时候,战场上已经只剩下千余北汉军被雍军团团围住,昨日北汉军主力突围之后,龙庭飞冲阵数次,见没有机会突围,便结圆阵固守,雍军四面猛攻,北汉军却是报了必死之心,双方缠战直到日暮,李显大怒,令人举起火把连夜苦战,直到深夜时分北汉军阵才开始崩溃,但是分散的北汉军组成一个个小的圆阵,顽固地做着无谓的抵抗,很多饥肠辘辘的北汉军士就在战场上渴饮马血,生吃马肉,也不肯弃械投降,直到清晨,李显才终于肃清了除了龙庭飞和其亲军之外的所有残余,几乎没有俘虏,所有的北汉军几乎都是至死方休,有些北汉军在无力作战之后,便自尽而死,也不肯被俘受辱,仅有的几百俘虏不是伤重地无法自尽,就是力竭晕倒,没有机会寻死。
李显脸色铁青地望着被困在重围之中的龙庭飞,双手握拳,气愤非常,这时,身后传来清雅的声音道:“殿下为何面色如此难看,眼看敌酋就要授首,殿下应该高兴才是。”
李显也不回头,嘲讽地道:“原来是监军大人来了,怎么不生闷气了么?”
我忍不住摸摸鼻子,缩回颈子,尴尬地笑了一下,暗自后悔前两日不该得罪了齐王。不过说起来也不能怪我啊,我虽然产业遍天下,但是却是摊子大利润微薄,平白地损失了蜀地的生意网,怎能不让我痛心疾首。
说起来我手上的产业主要分为四部分,第一部分就是南楚天机阁,天机阁暗中掌控着江南商业中的三成,可是这三成却不是我能够全部控制的,其中大部分股份属于我的合作者,另外一部分被我分给了秘营弟子,只有一部分还在我直接掌握之中,可是按照我的计划,天下一统之后,我将把全部产业分散出去,也就是说以天机阁名义控制的产业,我不能随便变卖,也不能过分支取金钱,而且为了支撑在南楚的情报网,我所应该得到的这部分利润基本上是见不到的。
第二部分就是绿耳负责的平安客栈,这是我完全掌控的产业,负责我和其他产业的联络,还是我情报的一个来源,想要控制这样一个庞大的产业,所需要耗费的精力和金钱难以计数,总之,现在仍然处于收支平衡阶段,虽然将来会有细水长流的收益,可是至少目前,我还指望不上。
第三部分就是我在海氏船行的股份,这部分可以说是暴利,也是我目前的主要金源,毋庸多说。若没有海氏提供的源源不断的金钱,我哪有可能有一座人间仙境的静海山庄,更别提建立平安客栈了。
而第四部分就是锦绣盟控制下的产业,当初我本来是为了让锦绣盟那些盟友有个托身之所,也免得他们每天只想着复国报仇,想不到却是财源滚滚,这些锦绣盟中人多半都是颇有才华人脉的俊杰,如果不是这等人物,焉能有心反抗大雍,在这些地头蛇的努力下,锦绣盟的产业可是蒸蒸日上,每年看到收入的帐目我都乐得合不拢嘴。当初我当局者迷,不想放弃锦绣盟,就是为了舍不得这些收益,可是在得知夏侯沅峰的要求之后,我的脑子清醒过来,无奈地发现,我需得放弃锦绣盟,为了不让夏侯沅峰通过锦绣盟的产业渗入到我的势力当中,我痛下决心放弃了所有产业,让陈稹他们将九成以上的流动资金全部通过天机阁送到绿耳手中,虽然我已经尽力减小损失了,只留下店铺、货物和不动产给锦绣盟负责管理这些产业人,在无知中等待夏侯沅峰的强行接收,可是我还是很心痛,想到以后我每年的收入都少了四成,怎不让我捶胸顿足。
什么,你对我说富贵如浮云,简直是胡说,我江哲虽然不爱权势声名,可是钱财还是爱的,若是没有金银,我拿什么养家糊口,难不成要我贪污受贿么。想当初不就是因为小顺子打了我的闷棍,才害得我去考了状元,虽然因此过了几年安逸的日子,可是却也改变了我的一生,若是我当初就有家财万贯,或许如今还在那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每日里看书品茗,赏花钓鱼,其乐无穷,虽然会平淡些,但是却能无忧无虑地度过这一生吧。再说了,凭我现在的身体,虽然勉强称得上健康,可是若没有足够的金钱让我可以使用各种名贵的药物调养身体,再让我为了赚钱而去奔波劳苦,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柔蓝和慎儿成亲的那一天。想要过上舒心的日子,哪里不用钱啊,我喜欢的名人字画要钱,我喜欢的孤本珍本也要钱,就是写字用的纸墨,弹琴时候焚的清香,满园的奇花异草,不都是金钱堆起来的么。
这样想来,今次的损失足可以让我痛彻心肺,想来想去,都是因为大雍皇室的缘故,既然李贽是皇上,我不敢迁怒,长乐是我心爱之人,我不忍迁怒,自然只有迁怒眼前的李显了,而长孙冀和荆迟他们,谁让他们是李贽的心腹爱将,所以我就一并迁怒了。这些日子借着养病对军中之事一概不理。当然迁怒归迁怒,我也是觉得李显足可以挡住龙庭飞、林碧,作战的事情我又不是十分精通,所以也就没有理会,怎会想到如今战势成了这个模样,不过现在的局势我还是颇为满意。
龙庭飞被困,迟早就缚,林碧虽然带着代州军趁着雍军无力增援的机会,突破了西营的包围,带着七千代州子弟突围而出,可是代州军实力大损,而且根据我得到的消息,林碧的突围已经不可能影响北汉的大局,而她的生还,也让大雍和北汉王室、代州林家之间尚有转圜的余地。而最出人意料的就是荆迟遇刺,使得沁州军主力突围成功,若非昔日我在寒园的时候给他一粒保命的丹药,只怕他性命难保,这一点显然超出了我的预计。不过由于李显当机立断,令长孙冀不必担心被围的龙庭飞和代州军,而是专心去追杀逃跑的沁州军。虽然沁州军突围成功,还趁机杀了封住沁水的雍军,救出了北汉水军的残余力量,可是在长孙冀的追杀之下,还是只有三万残军逃回了沁源,如今长孙冀已经封锁沁水河谷,陈兵沁源城下,可以说预期的目标皆已达到,虽然不是十全十美,荆迟重伤,李显也觉得面子过不去,可是这还是一次决定性的胜利。
看看李显冰冷的面孔,我叹了口气,歉意地道:“臣前几日小病,不免有些思念妻儿,所以对殿下多有得罪,还请殿下恕罪。”
李显心中知道江哲所说不过是托词,可是他却能够听出其话语中的歉疚和修好之意,再一听到江哲提及妻儿,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慎儿娇憨的模样,心中一软,怒意渐渐消散,再想想虽然早已指腹为婚,可是将来婚事是否能够顺利,还需江哲成全,李显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也放弃了和江哲的小小过节,笑道:“本王也知道其实已是大胜,只是想到这般窝囊,不仅让林碧突围出去,还放了几万残军到沁源,不免有些美中不足,再说荆将军遇刺重伤,也令本王气愤难忍。”
我见李显已经有了缓和,也笑道:“殿下,如今敌酋已在掌握之中,若能生擒龙庭飞,献俘阕下,这也是难得的荣耀。”说出这番话我原本以为可以得到李显的赞同,毕竟生俘敌军主帅这样的功劳可是足以令李显扬眉吐气的,也可以弥补一下他今次损失的面子。出乎我的意料,李显不但没有附和,反而皱眉道:“很难啊,本王和龙庭飞交战多年,知道他的为人,此人性情高傲,又是北汉军神,若是战败,他是宁可一死也不会被俘受辱的,不说别人,就是本王,若是有落到敌人手中的可能,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我心中一震,用崭新的目光看向李显,在经过屡屡的挫折和打击之后,这位昔日飞扬跋扈的齐王殿下,在不改昔日高傲性情的前提下,心思也已经深沉如渊海。目光转向战场上,看到那陷入重围的龙庭飞和其亲卫,每个人脸上都是宁静非常,手上的杀戮好像完全无法影响他们的心绪,那是真正的勇士面对必死之境的神情,我轻轻叹了口气,枉我自认擅于把握人心,对于这种沙场勇士还是有些偏差,龙庭飞是不可能被俘虏的。想起曾有人对我说过,当日猎宫之变的时候,皇上被闻紫烟迫得陷入绝境,曾有意赴死,如今想来,李贽、李显和龙庭飞虽然身份地位相差极大,可是有一点却是相似的,那就是他们都是真正的将军,对于他们来说,可以战死,可以战败,却是绝不能被俘受辱。忽然之间,我对血腥的战场多了一分敬意和关注,就让我这个心性不坚的软弱之人,亲眼目睹绝世名将的最后风采吧。
这时,李显叹了口气道:“虽然没有可能,不过本王也不能就这样放弃,若是龙庭飞能够投降,对北汉军心的打击无法估算。”言罢,李显传令停战,如今战场的局势已经完全在雍军控制之下,所以雍军停下攻击,只是将北汉军残余围在当中,而早已濒临绝境的北汉军也没有继续攻击,而是停下来希望能够恢复几分气力,重整一下几乎崩溃的圆阵。战场上突然变得安静下来,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和战马的哀鸣声之外,天地间一片寂静。
李显策马上前,朗声道:“龙将军,如今你已经身陷绝境,除了这几百个亲卫之外,再无一兵一卒可以调动,本王敬你忠心耿耿,更是佩服你军略无双,若是你肯弃械投降,本王保证,必然待为上宾,就是对你麾下将士,也不会有丝毫轻辱。将军以身为饵,血战一日夜,碧血忠心,天人共鉴,就是如今你放弃抵抗,北汉国主当也不会苛责,何必还要死战,难道将军不爱惜这些对你忠心耿耿的战士么?”
被亲卫簇拥在当中的龙庭飞闻言,缓缓向四周望去,只见不过数百人的亲卫,都已经是人困马乏,战袍破碎,鲜血渗透赤色的战袍,让人分不清哪里是血迹,哪里是战袍的本色。弓箭早已折断,钢刀也已经砍钝,每个亲卫眉宇间都是深深的疲倦之色,眼中除了绝望便是漠然,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早已知道死亡随时都会到来。龙庭飞微微一笑,道:“诸君闪开,让龙某和齐王殿下说几句话。”
那些亲卫神色不动,迅速的分开一条道路,从圆阵的缺口处,龙庭飞和李显再次面对面的见到了彼此,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是已经足以看清对方的容颜,那些亲卫没有丝毫犹豫,反正已经是必死之局,就是齐王趁机攻击又有什么关系,而且他们虽然对敌军主帅恨之入骨,却也知道那人也是当世豪杰,绝不会作出出尔反尔的事情,真正的英雄豪杰,本就只有通过沙场血战才能相互了解。
龙庭飞的目光落到李显身后,那个一身青衣,形容憔悴,却是意态悠闲的书生身上,这一次自己之败,是败在了李贽和李显联手之上,若非自己没有料到李贽会在这种危险的时候出动大军协助李显对付自己,焉能有此惨败,而能够让李贽和李显顺利合作,在其中穿针引线之人,就只有这个青衣人——楚乡侯江哲。不过他的目光一闪而过,终于还是落在了李显身上,不论计策如何周详,若无此人苦战,自己也断不会落入重围。
摘下头盔,随手丢落马下,龙庭飞笑道:“齐王殿下,你也是一军主帅,焉能不知主帅被俘,乃是奇耻大辱,龙某不才,也是一员大将,我龙家世代受国主大恩,付与重权,妻以公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焉有束手就缚的道理。”
李显道:“本王也知道龙将军大义凛然,绝不会甘心束手,但是将军可以甘心赴死,难道你的麾下将士也都该死么,这样吧,本王可以全君忠义,龙将军何妨下令,命麾下将士投降本王,本王可以保证他们的性命无恙,将来皇上大赦天下,本王保证会让这些将士解甲归田,与其让他们随将军而死,不若将军放过他们,让他们可以娶妻生子,安守田园,难道将军不想为北汉留下一些壮士豪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