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八章

敖凌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被诸神之母妒忌。

……而且还是因为谈恋爱的事情。

这就比较尴尬了。

敖凌想到自己被妒忌的理由，忍不住挠了挠脸，面对黄泉女神直白而无理的诘问与指责，完全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他觉得麻仓叶王一定不知道这位大神竟然是这样的想法——哦不对，也许是知道的呢，敖凌也不清楚灵视对神明到底有没有用。

黑发的大妖怪不发一言的沉默着，时不时扫过那帘幕之后的影子。

屋子里进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之中。

一神一妖都在等着对方率先开口。

在寂静无声的黄泉黑暗之中呆了无数个年头的伊邪那美大神，显然是比敖凌的耐性要好上许多。

而不同于面对杀生丸时的轻松与惬意，在面对黄泉女神的时候，敖凌就显得非常的不自在。所以在寂静的缄默持续了不多久的时候，敖凌终于还是没能沉住气。

“您说您妒忌我，却依旧帮助了我和叶王。”敖凌指的，就是黄泉女神让麻仓叶王深入黄泉的黑暗之中，取得深处的东西的事情。

敖凌说着，开始猜测这位女神是不是口嫌体正直的那种类型。

就是那种……嘴上说着讨厌与嫌恶，但内心却依旧期望着能够见证一份感情的美满，所以一边为难别人一边偷偷的给人家莫大的帮助的角色——漫画里都这么画的。

这种角色的人气一般都还挺高。

“如果没有您的指点的话，叶王也根本不会有深入黄泉的机会，也不会有以亡魂之身离开黄泉的机会。”

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任何亡魂与进去黄泉的生魂想要离去，成功与否不过是黄泉女神的一念之差而已。

但麻仓叶王当年短暂的离开黄泉的时候，手中撑着的伞，可是直接在他的脚下蔓延出了一条有别于亡魂审判之道的路来。

敖凌没记错的话，那把暗红色的纸伞，便正是伊邪那美大神赐予他的。

帘幕背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嗤笑。

黄泉女神语气之中满是冰冷的恶意，“西国的魇主，你知道那些污秽最深处是什么东西吗？”

敖凌是从安倍晴明的口中听到过那黄泉深处到底存在着什么东西的。

他想着点了点头，又意识到眼前有着帘幕遮蔽视线，便开口道：“大约是知道的。”

“听说是黄泉污秽之源，是吸引着现世的污秽沉入黄泉的东西。”黑发的大妖补充说道。

黄泉女神轻嗤一声。

“不。”她否认了敖凌的说法，“黄泉深处，被最深刻最浓重的污秽与邪恶所包围的，是这世间最干净纯粹的存在。”

敖凌一怔，然后便反应过来。

这很正常，并不算稀奇。

——万物相生，物极必反。

正如光明之下必有黑暗一样，黑暗与邪恶之中，定然也有着反衬它们的光明与善良。

黄泉最深之处，在经历过最深最浓的黑暗之后，便有着最为纯粹的光明。

“那不是很好吗？”敖凌说道，总比完完全全的，就是彻头彻尾的黑暗要好得多。

“那恶心的污秽足够将最强大的神明都拖垮，何况是一个人类？麻仓叶王到不了那里。”女神的声音放轻了，平静的语气之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满足的喟叹，“麻仓叶王的灵魂将会迷失在那污秽之中，永远都找不到出路，最终消亡于此。”

敖凌闻言，眯了眯眼，认真的思考起自己蹲在黄泉之中吞噬污秽，尽量的给麻仓叶王减压的可能性。

这已经不是他要不要接受麻仓叶王的心意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就算他做了决定，麻仓叶王无法从黄泉的污秽之中出来，那也是白搭。

黑发的大妖怪双手交叠置于腿上，强忍着心中的不安，一下一下的按压着自己的食指。

“世间的事情总不是完全绝对的。”他这样说道，“叶王总是能给人惊喜。”

这话的确没有说错，至少对于敖凌而言，麻仓叶王的许多作为简直已经不能算作是惊喜了，而是奇迹。

敖凌相信麻仓叶王。

除却交托出自己的信任之外，他也不知将自己内心的挂念与担忧放置于何处才更为妥当。

黄泉女神似乎颇为愉悦的笑出声来，那笑声中却充满了让人不安的气息，她道：“是的，他的确总是给人惊喜，也许他能够在那里坚持住。”

敖凌抿了抿唇。

“但你要知道，等到他真的穿越了无尽的黑暗，见到在其后所存在的东西时，你就不再是唯一了。”她轻声说着，声音穿过帘幕满含嘲讽的落入敖凌耳中，“那东西能够阻绝污秽，自然也能够阻绝灵视，有了那个，麻仓叶王就不需要你了。他同样也不会将那东西交给我——没有了利用价值，你也同样不会拥有神格，你同我一样，都会被弃若敝履的扔在一边。”

敖凌垂着眼不说话，头顶的耳朵轻轻的抖动着。

帘幕外边放着一个香炉，里边的燃着的熏香散发出清甜的气息。

黑发的大妖怪沉默半晌，从兽牙里翻出了两碟樱花糕，直起身子将一碟递到了帘幕前边，开口问道：“您要试试安倍家的樱花糕吗？”

风牛马不相及的问话让帘幕之后的女神陷入了沉默之中。

敖凌看到一旁屏风后边，先前为他开门的小女孩探出了一个脑袋，垂涎的看着敖凌手中的樱花糕。

大妖怪向她招了招手。

那小女孩便大喇喇的从屏风后跑出来，蹭到敖凌身边接过了他手中的樱花糕，并且用软糯糯的声音小小的道了声谢。

敖凌笑着又给她塞了一大把金平糖。

小女孩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抬头满脸欢喜的看着给她塞糖的大妖怪，高兴的凑过去在黑发的大妖怪脸上吧唧了一口！

正在敖凌满脸错愕的时候，小女孩迈开脚步噔噔噔的掀开了帘幕钻了过去。

紧接着，细嫩软糯的声音便从其后传了过来，“母亲大人！这个糖果可好吃啦，比麻仓大人之前自己做的好吃多了，还好看！”

敖凌看着帘幕后将小女孩拥进怀里的黄泉女神，眨了眨眼。

……叶王居然还给这个小丫头做过糖吃。

说实话，敖凌惊奇死了。

并且十分想尝试一下。

大妖怪看到黄泉女神轻轻给了那小女孩一个脑崩儿，那小女孩轻呼了一声之后，便十分乖巧的坐下来，不吭声了。

只有偶尔的动作能够隐约的看得出来，她在吃那一碟子樱花糕。

黄泉女神看着帘幕之后的大妖怪，语气冰冷，“你这是何意？”

“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敖凌身后的尾巴轻轻甩了甩，“只是想说，就算失去了爱人，情感失意，这世间还有还有很多可爱的东西，比如……安倍家的樱花糕？”

大妖怪说着，同样拿了一块樱花糕塞进嘴里，顺便也冲躲在屏风后边的小男孩儿招了招手，将剩下的樱花糕递给了他。

“而且啊，如果叶王得到了您说的那个东西，能够得以解决掉困扰他这么多年的灵视，那是好事呀。”敖凌语气轻松，跟黄泉女神预想中充满不安与怀疑的模样全然不同，“我本身也是不赞同叶王为了我而去硬闯那深处的黑暗的，如果最终拿到的东西能够对叶王有用，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本身就是他所应该得到的。”

大妖怪说着，眼中不禁漫上了一层模糊的温柔与欣喜。

“神格有那么多，想想办法总能够得到合适的，再不行，我常年呆在黄泉之中也不会饿得很厉害——但叶王，只有一个。”

黄泉女神紧抿着唇，目光灼灼的盯着帘幕之后的大妖怪，良久，收回视线阖上眼，将眼中的难堪与愤恨尽数敛去。

她道：“麻仓叶王重视你，不过是因为你能够为他阻绝灵视而已。”

“我知道啊。”敖凌承认得大大方方，“叶王早就跟我说过啦，他重视我的确是因为灵视，但喜欢我的心情却是真实的，他肯定不会因为有其他的东西能够为他阻绝灵视，就不喜欢我了。”

大妖怪说得无比自信。

“叶王所喜欢的，是我纯洁的心灵啊！”

黄泉女神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她讥讽道：“你永远无法想象人类的贪婪与劣性有多么强。”

“伊邪那美大神，话不能这么说。”敖凌正了正脸色，“拥有贪婪与劣性的可不仅仅是人类而已，您的丈夫身为初始的大神不也同样拥有这等低劣的品行吗？”

黄泉女神勃然变色，她倏然揪紧了手底下顺滑的衣料，纹路美丽的华袍被她扯出了一道道皱纹。

她完全没想过竟然会有人敢当着她诋毁伊邪纳岐。

但她却无法反驳敖凌的观点——他说得没错，伊邪纳岐身为初始的大神，也因为她身染黑暗而嫌恶她，连拯救她的想法都未曾有过。

反观麻仓叶王和敖凌，这一人一妖却能够彼此信任，彼此理解，能够因为对方的一些变化与好处而满心愉悦。

黄泉女神说自己妒忌，是真心实意，毫无虚假的。

她身处黄泉，原本只能够看得到麻仓叶王一头热的单方面付出，妒忌的心情直指向在现世浪得飞起的敖凌。

但如今，她却连麻仓叶王一起算上了。

真是令人妒忌，她再一次这样想道。

敖凌看着帘幕之后沉默不语的黄泉女神，完全不知道自己狠狠的踩到了人家的痛脚，而是继续说道：“我相信叶王，就算他将黄泉深处的东西据为己有，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我不会因此而对他产生怨怼。”

黄泉女神突然就有点儿不太想继续听下去了。

但又不知为何，她始终没有阻止敖凌的话头。

“不过，如果叶王真的因为灵视的问题解决了就不喜欢我了，那我也不要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