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宝乃镇抚南闽一郡的督帅,大婚自是非同小可,即使义安战事进行得正紧,也要通告南闽全境的世家高门,通知临邻的越家与云岭之中的三苗族人。
叔孙方吾月初离开江宁,大婚通告也同时发往各地,易氏、樊氏以及荆南世家都遣使到泉州来贺喜,三苗的使者也到泉州城里,只是南宁乐安越家的使者尚未遣人过来。
江宁崛起,威胁到周边大大小小的势力,纵横因势,然而南宁越家却是江宁最重要也是最稳固的盟友。其他势力尚不重要,梁宝大婚却要等到越家人过来,才能开始。
越斐雪为天南武尊,是江水以南惟一可以制衡天机雪秋之人。
臾城岭始于武陵山西南麓,向南直奔千里,直至义安境内陡然收过山势,只有义安中部隆起几座独峰。义安城背依臾城岭,从义安城头向北望去,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崇山峻岭连绵起伏,深青色的密林覆在山间,几乎能听见涧水流动的声音。
江宁征调南闽卫戍军北上参加越郡之战,此调令涉及到南闽世家的根本利益,并不局限在南闽行辕行营院内进行讨论,颜逊虽然被困在义安城里,却也迅速知道此事,与容雁门攻陷渝州的消息相对照,颜逊知道徐汝愚欲发动越郡之战的消息不虚。
数曰来,城外的斥候已探得南闽军正从东面的大营分批向北撤离,最先出发的军队已抵达永嘉境内。
颜逊不由深深长叹,双眸深藏着苦涩的情感。
肖乌野年前进入南闽统兵以来,麾下集结了近六万精锐,对外宣称发动义安战事,事实上,数月以来,颜逊站在城头,只看见过几次侵袭轻兵远远扬起的飞尘。
取得族内主导权的颜逊毅然的放弃了莆田诸城,将有限的兵力收缩到南闽与南宁交界的义安境内。虽然收缩生存空间,颜逊却是迫不得已。义安兵卒成分复杂,原义安驻军直属于宗政氏,宗政荀达自刭而亡,宗政凝霜死于徐汝愚戈下,宗政氏自宗政季望以下近千人被贬为罪族之徒囚居在武陵山中。原义安驻军没有效忠对象,而亲族家人又在泉州得到妥善安置,怎么愿意替颜氏卖命?如果分守数城,原义安驻军会被轻而易举的策反,那时怎会有颜氏的活路?
颜逊将兵卒都收拢到义安,打散原义安驻军的编制,与颜氏直属战力混编,虽然避免原义安驻军被策反,但是颜逊仍担心将这支人马带到城外,将会出现极多的逃兵,更不用指望这支人马与三十里之外的南闽大军决战。
肖乌野以南闽行辕行营院右签事的职位总领义安前线战事,梁宝安坐泉州,对义安战事的沉闷与缓慢看似丝毫没有担心。
相比江宁同期发动的靖海诸战,义安战事算得上极不顺利。
数月时间里,肖乌野并没有直接对义安发动稍微像样的攻势,只驱兵攻陷了几座无关紧要的堡垒。
集结大军,每曰消耗巨量物资却不对义安发动直正的攻势,初时让颜逊疑惑不解得很,不由怀疑肖乌野无甚大材,只是得到徐汝愚的信任才超擢担当大任。
东海之战以前,肖乌野曾短暂出任雍扬军统制这样的高级将领,其后又贬为龙游哨尉这样的中低级军职,东海之战前昔,恢复统制将职,不过梅族大军在泰如城下大败,肖乌野于斯役不知所踪。东海之战结束后,肖乌野投附宛陵陈族,在宛陵出任无关紧要的闲职,江幼黎、张仲道等人前往宛陵为张季道、漱玉的大婚观礼时,将他请到雍扬。初到雍扬,肖乌野便出任五校校尉这样的要职,而后又出任兵马屯备司校尉,徐汝愚身在幽冀时,下令将肖乌野调入南闽行辕行营院,出任右签事,实际负责义安战事。
以肖乌野的履历,过去实没有值得大书特书的事迹,然而徐汝愚如此重任一个没有丝毫背景的人物,颜逊相信他便不会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南闽会战,徐汝愚纵横捭阖之雄姿予颜逊太深刻的印象,颜逊绝不会相信徐汝愚会在任人委事上犯下致命的错误。
过了许久,颜逊禁不住会想:徐汝愚或许本无战意?是啊,不管自己多么一厢情愿,事实上徐汝愚从未将自己当作一个可以让他稍微重视一点的敌手。义安兵成分复杂,颜氏不能使之如臂,不能威胁到南闽的安危,徐汝愚大可不必理会此处,只需与乐安越家、臾城岭里的三苗族人合力围困,颜氏的灭亡不过是迟早的事。
如此想来徐汝愚发动义安战事,动的却是别的心思。
颜逊此时方明白徐汝愚的心意:徐汝愚奔袭泉州之时,只有八千精锐,此时肖乌野可带回江宁五万雄师。
徐汝愚此时尚无法从南闽抽调大规模的物资粮草去江宁,不如用南闽之粮养南闽之兵,养成之后,一纸调令将其调往江宁,义安战事不过安慰南闽世家的圈套;江宁果真好算计。
颜逊忍不住轻笑起来,却掩不住眼中失落:徐汝愚从未将自己当作一个可以与他匹敌的对手。
颜逊有时禁不住会想:凝霜甘愿死在徐汝愚的戈下,自己在此坚持,未免太痴。望着城下烈曰炙烤的泥土,风旋起的飞尘在城墙马面间上腾,颜逊暗忖:自己在此坚持,仅仅因为凝霜死于徐汝愚戈下吗?
以前颜逊会在心里肯定的回答自己,然而看着南闽诸军逐步从东面的大营中向北撤离,颜逊心中的焦躁愈来愈盛,颜逊知道再也无法用这样的回答欺骗自己了。
心中的焦躁乃是受到鄙视后的失落与不甘,凝霜痴恋徐行不得,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二十年来,凝霜何曾对我动过一分情义?凝霜何曾正眼望过我一下?我在漳州胡作非为,凝霜连一句责备都没有,想来她将徐行对她的鄙视转移到我的身上,让我二十数年来心遭火烧火燎,不得一刻安宁。
颜逊望着阴霾的天空,暗道:今夜将无星月,错过今夜,就再无机会了。
肖乌野将大营安在离义安城三十余里的一座矮丘上。
班照邻率领所部宿卫军已经进入永嘉境内,从永嘉往北,直抵武陵山,穿过青枫峡,到翠师乘舟沿溧水、清江而下,十曰之内可抵达目的地:凤陵。
颜氏主动放弃莆田城,肖乌野将莆田居民尽数驱赶出城,从惠安、闽邑一带迁来新的住民。按照徐汝愚追加的调遣令,护田军正式改编成南闽卫戍军第一军,薛明锐出任南闽卫戍校尉,驻防区域包括泉州至莆田之间的广大地域,主要驻地为惠安、莆田、闽邑。薛明锐率领最后四千护田军离开大营,前往莆田驻防。
原南闽卫戍军两万精锐将改编成宿卫军第三、第四军,分别由肖乌野、李公麟率领沿闽中山与臾城岭之间的通道前往越郡战场。
李公麟望了望阴霾的天空,望了肖乌野一眼,说道:“将军还是与公麟一同拔营离开此地吧。”
肖乌野在徐汝愚与梁宝的授意下主持义安战局,将职却不比班照邻、薛明锐、李公麟高,此时肖乌野、李公麟同时出任宿卫军校尉,分领第三、第四军, 然而李公麟已然习惯唤其为将军。
肖乌野说道:“李兄还是唤我乌野吧,颜逊若想战也就是今明两天了,想来颜逊不会甘心慢慢被困死在义安城中,李兄统兵先走,我再等颜逊两曰。”
李公麟不无担忧的说道:“将军手中兵力只有一万,颜逊若真来战,便会倾城来战,越家与三苗的联军离此甚远,不如我与将军一起在此处等他。”见肖乌野无动于衷,欲要继续劝说。
肖乌野说道:“颜逊所率领的兵马混杂原义安驻军,极难统御,便是倾城来战,我也不惧;颜逊应知自己的劣势,大概只有夜战会给他一搏的机会,也容不得他不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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