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客气了几句,请杨彦业上座。
两个人寒暄过后同时陷入了沉默,然后又同时尴尬的笑了笑。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站起来,对杨彦业抱了抱拳:“大人,既然您肯来,就说明对卑职还是有一些信任的,卑职感激不尽。所以我也不打算再绕什么弯子,也不想费尽心思的来找话说试探您的心思。”
他顿了一下道:“我是有事相求!”
杨彦业见他说的肃穆,坐直了身子说道:“方大人有话请讲。”
方解往前走了几步,挨着杨彦业的身子坐下来,压低声音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他刻意控制着自己的语速,尽力表达清楚每一句话的意思。而他面前这位经历过无数风雨的总督大人,在听完他的想法之后,还是忍不住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都说……都说小方大人勇武果敢,今日我算是见识了!”
杨彦业叹道:“这样大胆的想法,老夫……老夫只怕是难以从命。这件事牵扯太大,一旦有什么闪失,老夫承受不起。这不止是几万人的生死性命,而是事关整个黄阳道百姓的生死……老夫殚精竭虑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能保一方平安。若是依着方大人的想法,固然可能扭转局面,但太过冒险了些。”
方解预料到杨彦业是这样的反应,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大人说的没错,这法子确实冒险,一旦有什么不妥,立刻就会让黄阳道数百万百姓沦入水深火热。但大人,既然身为人臣,难道忘了最本分之事是什么?”
杨彦业微怒道:“似乎还不必小方大人来教我怎么做官!”
“大人!”
方解再次站起来深深一礼:“卑职实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事情到了现在,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卑职虽然年轻识浅,但也知道有些事躲避是躲不开的。大人想委曲求全,可这全真的能求来?”
“如今大人已经拿不出粮食了吧?”
方解抬起头说道:“卑职索性将话说的再通透些,这些日子以来,卑职在左前卫军中度日如年,眼睁睁看着几十万大军将刀子没有对准黄牛河北边,而是调转过来对着您和您手下的民勇……卑职每天夜里思考的都是如何解开这困局。黄阳道,欣口仓……是给叛军,还是给罗耀,结局……相同吗?”
说到这句的时候,杨彦业的脸色显然变了一下。
“我知道大人还信不过我,或许还会以为我是罗耀派来试探大人的。”
方解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卑职敢问大人一句……您的奏折,可出的了惠阳城?无法向陛下奏明原委,难道就这样等着?大人为黄阳道操劳已经白了头发,就眼睁睁看着黄阳道最终还是难逃劫数?卑职的法子虽然行险,但最起码,可以将消息递出去。想要往京城送消息,只能过河。”
“河北有群狼,家中盘踞一虎,狼群之所以不敢过河,畏惧的便是这头虎。但若是这头虎将群狼惹急了,群狼未必就还能忍的下去。大人一心想将战争阻挡在黄牛河对面,不想让百姓遭受兵祸之苦。可是这样毫无作为,被动的等着……只怕大人心里惧怕的事,还是会发生。”
“罗耀要的是粮仓,不是黄阳道百姓。但叛军一旦过河,要的就是全部。所以,罗耀必然不能坐视叛军南下。现在咱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引狼与虎斗。然后趁机将消息送出去,等着朝廷想办法解决。”
“我缺人手!”
方解郑重道:“求大人成全!”
杨彦业的脸色不停变幻,沉吟了很久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他摇头,方解的心沉到了谷底。
“明日我就要解散民勇了。”
杨彦业站起来,缓缓的舒了一口气:“你说的没错,我现在连让他们吃饱肚子都做不到,每天一顿干饭都是奢求,他们带着一腔热血而来,我却只能给他们每人每天一碗能看见碗底的稀粥……做官做到这个份上,我也没有脸面再见他们。”
他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笑了笑道:“我是二品总督,说起来也近乎位极人臣,外人看来风光无限,权盖一方,可我现在已经小家子气到看着这饭菜都想打包带走,钱粮都紧,府里除了正在长身子的孙儿,其他人十天都吃不上一回肉。呵呵,如果不介意,我就都带走了。”
方解心里一酸,不知道该说什么。
“散了就散了吧。”
这位干瘦的老人夹了一块熟肉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细细的品味:“原来肉这般好吃……怎么以前从没有察觉?”
他只吃了一口,然后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民勇散了,自然就不归我节制。他们要么各自返家,要么投奔别人。要是有一伙人因为心里愤恨,私自组织起来过河去找叛军的麻烦,这事我也管不着了。”
“好吃!”
他又说了一遍,然后起身离开。
方解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前顿时一亮。他站直了身子,然后深深的拜了下去:“卑职,多谢大人成全!”
杨彦业一边摆手一边往外走:“我都说了,民勇解散之后做什么都不关我的事了,你谢我干嘛?我没帮你什么,也帮不上你什么,不过……这席面我还是要带走的。孙儿念叨着万和楼的红烧狮子头已经念叨了月余,今儿我还得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