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一,古北口。
崔九早在半个月前就赶了安乐郡首府燕乐城。
燕乐城位于鲍丘水西岸,卧虎山脚下,与位于鲍丘水东岸蟠龙山上的古北口只有二十余里的路程,而燕乐这座重镇、古北口这座要隘再加上修筑于山巅之上的长城,就构成了坚固的古北口防线。
安乐郡很小,与涿郡一个中等县差不多,之所以特设为郡,是因为它的历史渊源,它曾是安州三郡之一,它的存在代表了中土对安州的收复之心。安州建于北魏时代,是鲜卑人的发源地,当时安乐郡的辖地在马盂山东麓,首府是三会城,根本不在长城内。北魏分裂,奚族乘机南下入侵蚕食,濡水以北大片领土名存实亡,安州辖地大幅萎缩,但为保留安州这块鲜卑人的祖业,随即将其辖地南扩到长城以内的密云一带,并将新辖地命名为安乐郡。中土统一大战期间,群雄争霸,自顾不暇,北齐旧臣为了复国更是引狼入室,结果长城外的安州之地尽数沦陷,只剩下长城内的安乐郡得以保全。
安州是汉化鲜卑人的祖业,是鲜卑人心中的圣地,不容亵渎,不容废弃,从此安乐郡就此承担了收复失地、洗雪耻辱之重任,所以安乐郡虽然是边镇,与怀荒一样承担了戍卫边陲之职责,但其历史地位与行政级别却要高于怀荒。历任古北口镇将都兼任安乐郡太守,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以便更好地承担收复安州之使命,然而,因为种种复杂原因,被奚族所占据的安州弹丸之地,却迟迟未能被中土所收复,似乎就连汉化鲜卑人都选择性地遗忘了自己的祖地还在饱受外虏的践踏。
现任古北口镇将、安乐郡太守是郭绚,太原豪门郭氏子弟。太原王氏乃山东五大豪门之一,紧随其后的就是太原郭氏。太原郭氏也是以经文簪缨代代传承,在东汉末年有儒林一代宗师郭林宗,在三国曹魏有征西大将军郭淮,在西晋因贵为皇亲国戚而“贾、郭”****,永嘉之乱衣冠南渡后郭氏衰落,直至北魏重新崛起,太原郭氏的权势一度超越了太原王氏,之后北魏分裂,太原郭氏也一分为二,一部留在山东效忠于东魏北齐,一部西进入关效力于西魏北周,而入关者权势最盛,其中已经病逝的左武卫大将军、真定侯郭衍与左候卫将军郭荣最为圣主所信任。
郭绚就是郭衍的弟弟,之前在禁卫军三卫五府出任郎将,宿卫禁中,是段达的下属,与段达过从甚密。段达到了涿郡,需要得力部下,于是极力游说,把他调了过来。郭绚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再加上地方势力错综复杂,有些手忙脚乱,好在豪门世家之间都有联姻关系,郭氏又深得圣宠,这些年主动上门联姻的豪门就更多,其中就包括范阳卢氏、博陵崔氏这两个超级大豪门,所以郭绚理所当然向卢氏、崔氏求助,结果很快就在幽州站住了脚,并且利用安乐郡得天独厚的优势大发其财。
燕北局势突变的背后秘密,段达并没有告诉郭绚,郭绚的身份地位还没到获悉高层机密的层次,但以郭绚的眼界、见识以及其所能得到的各种消息,他还是从中估猜到了一些东西,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不想也不敢参与到皇统之争中去。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无论他不想还是不敢,都无法逃离正在幽燕掀起的汹涌大潮的猛烈冲击。
崔九到了燕乐城,第一个拜访的就是郭绚。崔九虽然是崔氏的家将,但地位很高,份量很重,郭绚就算心里瞧不起,脸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而尤其重要的是,最近一段时间冀北、燕北局势剧烈动荡,博陵甚至爆发了宋子贤阴谋行刺圣主之大案,而崔氏就处在风口浪尖上,岌岌可危,看上去似乎安然无恙,实则危机四伏,搞得不好就有倾覆之灾。这种险恶局面下,崔九突然出现在燕乐重镇,亲临古北口边陲要隘,肯定有其重要目的,而不仅仅就是进行边市回易或走亲访友,所以郭绚非常重视,高规格接待,旁敲侧击,试图弄清缘由,以防不测。
崔九倒是坦率,直言相告,不是他要来古北口,而是十二娘子要来,他不得不扈左右。
郭绚当即意识到麻烦来了。十二娘子身份特殊,曾经是圣主的儿媳,虽遭先帝废黜,但元德太子念念不忘,东宫迟迟不立正妃,虚位以待,而圣主和皇后也有意再与崔氏联姻,只是这牵涉到复杂的政治斗争,并不是一道圣旨就能解决的问题,偏偏关键时刻元德太子薨亡,这事也就不了了之。圣主和皇后因为思念儿子,爱屋及乌,对十二娘子也就另眼相看,视为几出,倍加宠爱。十二娘子因此成了“香饽饽”,豪门世家都看上了这个宝贵的“政治资源”,但物以稀为贵,争夺也就非常激烈。十二娘子出自豪门,又饱受政治磨难,心智成熟,远非同龄人可比,非常有主见,待价而沽,不但要卖个好价格,更要做长远投资,不能白白喂了狗还要赔上身家性命,但这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她的命运始终控制在圣主手上,即便有心逃离,却是没有那个力量。
现在崔氏遭遇危机,而圣主就在临朔宫,距离博陵近在咫尺,按道理十二娘子应该去临朔宫向圣主求情,而不是躲在崔九的背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古北口,除非古北口这里有拯救崔氏于危难的“灵丹妙药”。
郭绚想不出古北口这里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帮助崔氏化解危机,再说崔氏乃“参天大树”,就算有危机也不会伤及根本,山东第一豪门底蕴深厚,上千年来只看到王朝更迭没看到崔氏败落。所以郭绚愿意“雪中送炭”,只要不损害其本人和郭氏利益,该帮忙的他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