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九仰天打个哈哈,笑道:“怕,当然怕,老奴还要体体面面地做人呢,又不是要落草为寇,怎么会不怕?可是王法能奈我何?我只要放出风声,说大少爷你要与二少爷一起迁往京城,只因身体不便,所以先行上路,那便足以瞒人耳目了。如果要永绝后患,再放出风声说你入京途中,遭贼劫杀,那就再无半点破绽了。”
他笑微微地道:“老奴这么做,可是仁至义尽了呀。要不然,大小姐、小青、小源三个千娇百媚的黄花大闺女,随便往哪处青楼里一卖,我照样不怕她们能对我不利,还得捞上一笔银子回来,丁家大小姐明珠蒙尘,混迹风月,那丁家才是永远蒙羞呢。”
丁承宗戟指怒道:“雁九,老匹夫,你好大的胆子!”
雁九笑眯眯地道:“不错,老夫的胆子的确很大,做了很多胆大包天的事来。你以为,你是气厥昏迷直至如今么?错了,错了,大错特错,那是老夫一手促成。不但你是老夫下手害的,就是你那自作聪明的糊涂老子,也是老夫下手害死,你说老夫的胆子大是不大?”
“你……你……”
如果说丁承宗方才的惊怒只是伪装,现在亲耳听到父亲之死、自己之病,都是被人下毒所致,丁承宗再沉得住气,身子也不禁发起抖来,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骇人,怒视着雁九,嘶声说道:“你……居然是你?你已做到大总管,在我丁家,除了我丁姓人,再无人比你高贵,就是我丁家,也从没有把你当成外人。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处心积虑、甘冒王法,做出这样的事来,就算捧了二少爷做家主,对你又有什么更大的好处,值得你这样去做?”
雁九嘻嘻一笑,悠然笑道:“大少爷,你想不出其中的缘故么?老爷当初也是想不出,老奴心软,不想让他不甘而死,便告诉了他,老爷听了之后那副表情……呵呵呵,可真是精彩啊。现在大少爷又问起来了。大少爷,你觉得……二少爷就一定是你的亲兄弟么?”
丁承宗本来脸色胀红如血,听了这句话血色攸地抽离一空,变得一片惨白,与此同时,内室也“嚓”地传出一声轻微的异响。丁承宗茫然刹那,颤声问道:“雁九,你……你方才说甚么?”
雁九耳力甚健,已然听到房中隐约传出的一点轻微的声音,这点声响登时引起了他的警觉,他目光一闪,当机立断,不答丁承宗的话,却猛地一个健步向他扑去,抬手一掌便斩向他的脖径,身法竟是快如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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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承宗从未想到雁九居然会武,大骇之下抬手去挡,同时大喝一声:“来人!”
他毕竟缠绵病榻半年之久,肌肉已然松驰,臂上的力道连以前的三分都没有发挥出来,伸臂一格,一股大力袭来,丁承宗足下无根,藤椅向后便倒,这时门帘儿一掀,从里屋蹿出一条人影,快如鬼魅,他伸手一托,扶起藤椅,斜斜一脚踹向雁九,迫退了他的身子,随即猱身而上,“噗噗噗”,弹指之间,二人已交手不下十余合。
这时大门咣地一声便被踢开,解去外衫,穿着一身雪白劲装,娇躯刚健婀娜的丁玉落听到大哥呼喝,亦杀气腾腾地持剑闯了进来,就见高大已被摁倒在阶下,小青持着一口剑正抵在他的后心上。
那突然蹿出的身影与雁九拳来脚往连战十余合,双掌一撞,各自飘身退开。雁九看清那人模样,不由脸色大变,失声叫道:“丁浩?”
杨浩也是满脸惊容,失声道:“你竟然会武?”
雁九不但会武,身手还很高明,一见杨浩出现,丁玉落也是一身劲装,雁九就知道早已落入人家算计之中。他一生行事,唯谨慎二字,既知中计,方才交手又发现杨浩一身武功十分神妙,招术精奇尤在其上,立即萌生退意,当下再无二话,纵身便扑向迎门而立、仗剑当胸的丁玉落。
杨浩大喝一声,举步便追,狠狠一记重拳捣向他的肋下,与此同时,丁玉落也挺剑向雁九当胸刺来。雁九赤手空拳,只得侧身避剑,架开杨浩一拳,这一来二人便再次缠斗在一起,脱身不得了。
一时间,宽敞的客厅中,二人兔起鹘落、攻守变幻,紧紧缠斗在一起,旁人连插手的余地都没有。继嗣堂设立的宗旨本为保全宗嗣,门下子弟大多都要习练武艺,乱世之中,有时候仅靠金钱可是不足自保的。
雁九幼年时就逃离了家门,所习过的武艺虽是上乘武学,却是残缺不全,可他心中一直存了复仇的执念,这几十年来,风雨不辍,勤加习练,如今威势亦自不凡。但是他的武功却有一个最大的破绽:没有实战经验。这一点,他远远不及他的兄弟卢一生。
为了掩饰身份,雁九习练武艺都是选择无人之处悄悄习练,幼年时他还曾与兄弟卢一生有过对练的经验,再以后便只有一人独练,力道、速度、内气功可以凭着苦练日渐深厚,但是实战的经验却是半点也无。这样一来,迎敌之时临阵变招换招的反应速度便大为逊色,在这一点上杨浩却比他强得多,杨浩在疆场上生死间磨砺出来的厮杀经验,弥补了他与雁九功力上的差距,二人一时斗了个平分秋色。这还是杨浩根本不曾料及他会武功,不曾佩剑在身,要不然使出吕洞宾所授的精妙剑法,雁九绝非敌手。
可是这也够雁九受得了,丁玉落持剑站立一旁,虎视耽耽,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好象随时都能给雁九一剑,雁九不得不分神注意着丁玉落的动静。这一来他哪里还是杨浩的对手。丁玉落见二人缠斗紧密,拳脚往来难分高下,身形一晃,便向丁承宗那里闪去一步,本来是想着大哥没有自保之力,担心雁九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对大哥不利。可雁九心中有鬼,一见她神形飘动,立时提高了警觉。
他与杨浩正在生死相搏,分心二用之下哪里还能见招拆招,手下只一缓,便被杨浩窥个机会,双臂一探,化掌为拳,重重地击在他的两侧肋下。杨浩此时双拳的力道至少也有几百斤,雁九被他双拳击中,就像两只铁锤砸中了胸口,只听“嚓”地一声,刺疼入骨,几根肋骨都被打断,整个人仰面飞出去一丈多远,“砰”地一声摔在地上,又“嗤”地一声沿着平滑的地砖蹭出去,撞到壁角才止住了身子。
他猛地一个翻身,一按青砖就要跳起身来,可是身子只一翻,一口鲜血登时喷了出去,整个人都萎顿在地,脸色腊黄如同金纸。
杨浩已恨极了他,若非还要从他口中问出那至关重要的消息,此时杀他不得,真想立即一拳取了他性命,他一个箭步冲过去,狠狠一脚跺在雁九的大腿上,雁九惨叫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一条大腿已被杨浩齐根踩断。
杨浩这才一俯身,提着他的背心把他扯了起来,高大趴在门槛外面,眼看形势陡转,大少爷竟然醒了,丁管事也突然出现,雁九爷又被人抓住,唬得他体如筛糠,哀声便叫:“大少爷饶命,饶命啊,小的上有八十岁的老娘,下有未断奶的孩儿……”
“闭上你的鸟嘴!”小青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高大的声音戛然而止,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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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拖下去,看紧了。”丁承宗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别院那四个长工立即答应一声,拖起奄奄一息的雁九便退了出去。他们四人若非对丁家忠心耿耿,早就另投他人门下了。如今又见大少爷醒来,自然更是死心踏地,倒是可以信得过的人,雁九虽有一身武功,如今肋骨断了、大腿折了,四个壮汉要看住他,自然也是轻而易举。
方才雁九被擒,自知再无生路,任凭丁承宗和杨浩如何询问,甚至施以重刑,他也是咬紧牙关,一字不吐。这人骨子里倒有一股狠劲儿,丁承宗和杨浩都是阅人多矣,只看他决绝的神色,就知从他口中休想问出一点消息来。
待雁九拖下,丁承宗便看向杨浩,沉吟问道:“从他口中,是休想问出消息来了。你觉得……”
杨浩目光微微一闪,说道:“丁承业却没有这样的骨气!”
丁玉落冲进房中时,双方已经大打出手,方才盘问雁九,丁承宗和杨浩也只问“你方才所言云云”,而并不提及他具体透露过什么,丁玉落还不知二人已对丁承业的身份起了疑心,一听这话立即担忧地说道:“大哥,二……哥,承业再不争气,终究是咱丁家的子孙。你们倒底要问什么,总不会……总不会对弟弟也要用刑吧?”
丁承宗微微一笑,安慰道:“玉落,大哥知道怎么做,现在一切就交给我好了,你不要想那么多。”
杨浩也道:“是啊,以后,你再不用受那么委曲,这些事,让我们男人来操心就好。”
两兄弟相视一笑,这点事情他们还是能掌控住的。两兄弟有志一同,都不想这个可敬可爱的小妹子再操那么多心,这半年来,她一个女儿家,得需要多少勇气、多么坚强的毅力才支撑下来。二人心中都痛爱怜惜这个妹子,不想她再为这个家再负担什么,也不想让她听到那么多龌龊黑暗的事情。
这时,门口人影一闪,穆羽兴冲冲地走了进来,抱拳说道:“大人,丁承业带到。”
杨浩忙问:“可曾惊动了什么人?”
穆羽笑道:“不曾,属下特意等他进了一处男娼馆,这才下手拿人。又诳那老鸨说我等是霸州府的公人,以她身份是不敢到处张扬惹火上身的。”
丁承宗双眼缓缓一抬,森然道:“那畜牲现在何处?”
穆羽道:“他挨了我一下狠的,好半晌才透过气来。眼见我们人多势众,倒是始终安份着不敢闹事。现在街上行人渐多,我恐被人看见,令人把车驶向后门,从那儿把他带进来。”
“什么?”丁玉落心中一惊,这弟弟胡作非为时,她恨不得亲手打杀了他,可毕竟血脉相连,有份骨肉亲情,自家的兄弟,纵然有什么不是,也不能就此反目成仇,如今大哥既已醒来,已不得他胡作非为了,今后长兄如父,好生教诲他做人之道,未必便不能浪子回头。
是以一听他受了伤,心中便起了牵挂,忙道:“我去看看他。”说完闪身便向外奔去。
杨浩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灵光一闪,忽道:“雁九这头老狐狸看来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从他二人如今的情形来看,恐怕丁承业也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通盘计划,他未必便知道。”
丁承宗道:“不错,我也有这种感觉。本来,我们以为雁九是条小鱼,本想从他口中逼问出一些有用的消息,再擒来那畜牲,半迫半诈逼他吐实,想不到真正的大鱼却是雁九,这一下虽是歪打正着,却也打草惊蛇,他坚不吐实,我们也奈何他不得。”
杨浩颔首道:“不过……丁承业这一到,我倒是想出一个法子来……”
“喔?”丁承宗目光微微一闪,脸上便露出会心的笑意:“不错,他对我们坚不吐实,对别人,却未必不肯说实话!”
杨浩已转身对穆羽吩咐道:“小羽,你去把丁承业和雁九囚禁在一起!”说完又附耳对他嘱咐一番,穆羽心领神会,立即返身冲了出去。
就在这时,那老门子大步闻进了二宅,高声说道:“大少爷,家里来人,促请雁管事回府去,说是出了大事啦。”这老门子有些耳背,所以说话声若洪钟,几乎震得承尘灰落。
丁承宗忙道:“出了什么事?”
白发苍苍的老门子道:“听说陆家老爷病死,陆家子侄都说是二少爷害他,如今披麻带孝,执着哭丧棒儿打上门来,寻不着二少爷,便又打又砸,放言要烧了咱丁家的大宅,大少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家里已是乱作了一锅粥,家人们寻不到二少爷,所以急急来向雁管事报信。按大少爷吩咐,我没让他进来,此时正在宅子外面等信儿呐……”
丁承宗脸色一变,深吸口气,缓缓说道:“抬我回去!”
杨浩沉声道:“我陪你去。”
“好!”丁承宗握了握他的手,把两道剑眉一轩,振声道:“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