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淡淡地嗯了一声,摆出超然的态度:“宣来。”
…………
中书省,分管刑名的右丞相汪广洋,领着大理寺卿李士鲁入殿。
朱元璋端坐,见了李士鲁,他笑着道:“李卿来见驾,必是有大案。”
李士鲁道:“臣尸位素餐,惭愧之至。”
朱元璋道:“卿家有何惭愧?”
李士鲁道:“臣今日收到了一桩江宁的县贪读大案,惭愧的是,此案发生在天子脚下,而大理寺居然毫无察觉……倒是江宁县令……”
说到这里……朱元璋脸骤变!
朱元璋面上的笑意开始消失,他变得冷酷起来,道:“你继续说下去。”
李士鲁道:“此案,乃江宁县令邓健所揭发,大理寺得到了奏报,方知这江宁县,居然有如此贪赃枉法之人,臣依旧还记得,陛下擢升臣为大理寺卿时,曾有教诲:大理寺卿,就如同古时的廷尉。唯有处心公正,议法平恕,狱以无冤,才能口耳相传,流芳百世。而陛下命臣担任大理寺职,应该推情定法,务必明允,使刑必当罪,才能不辜负陛下的期望。那孔圣人又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指手足……”
朱元璋面带微怒,大喝道:“朕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你在此喋喋不休做什么,给朕说正题!”
李士鲁本是想掉一下书袋子,谁晓得这圣人才刚搬出来,就给陛下喷了回去,这令他好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却只好悻悻然地道:“江宁县令邓健揭发县中县丞贪读府库财货,大理寺刚刚知悉,本欲委派人员前往查证,可江宁县,却已将所有的人证物证俱都呈上,臣查验过,里头确实罪证确凿,因为此事牵涉的乃是京县的贪墨大案,所以臣特来见驾,恳请陛下……过目。”
其实朱元璋所不知道的是,这李士鲁与右丞相汪广洋相交莫逆,而那江宁县丞却是江淮一党,汪广洋历来与李善长、胡惟庸为首的江淮一党交恶,彼此攻讦。
此次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可汪广洋却认为或可借此攻讦江淮一党,因此才决心与李士鲁一同觐见,奏知皇帝。
朱元璋面色动容,他此前所收到的讯息是,邓健与县丞刘吉关系十分和睦,甚至邓健委曲求全,将县中大小事务,都交给这刘吉处置。
可转眼之间……
朱元璋顿时来了兴趣,道:“所谓的人证与物证呢?”
“陛下。”李士鲁捧着卷宗道:“俱都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有宦官接过了卷宗,呈送上殿,朱元璋将其摊开,细细看起来。
这一看之下,朱元璋越发的精神抖擞,他双目如电一般,考究着里头不同人的口供,以及县丞的供词,除此之外,还有呈上来的小账。
朱元璋起初是看的精神鼓舞,可随即,却开始心惊肉跳起来。
“区区一个县丞……区区一个县丞……”朱元璋的面色,开始越发的狰狞,他口里喃喃念着:“区区一个县丞……也敢如此,民脂民膏啊……都是民脂民膏啊!”
猛地,朱元璋抬头起来:“这都是邓健所呈报的?”
李士鲁道:“陛下,正是江宁县令邓健所呈。”
朱元璋挑眉道:“他赴任不久,就能取得如此详尽的奏报?”
“这……”李士鲁顿了顿,却还是硬着头皮道:“臣也觉得匪夷所思,因为里头有不少县中其他官吏的诉词。照理说,这些官吏此前没有揭发,却等到邓健这个新官上任不久,便纷纷揭发,这有悖常理。”
李士鲁所说的,乃是庙堂里的规则,一般情况之下,这官吏久在地方,都是官油子,即便自己没有掺和进什么事里,可作为旁观者,也大多会采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毕竟,谁也不愿意得罪人。
即便打算揭发,一般也会找信得过的上官。可问题就在于,这邓健才上任一个月不到啊……
官吏们行事谨慎,绝不可能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这邓健,是如何做到让这些人,短短时间里,竟纷纷对县丞进行揭发?
朱元璋当然也明白这里头的疑问,他眯了眯眼,不由得道:“邓健啊邓健,朕真是小看了他,他蛰伏十三年……爪牙却依旧还这样锋利。”
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汪广洋,此时笑了笑,附和道:“陛下,这个邓健,确实堪称能吏。”
朱元璋却突然满脸肃杀之气:“一个县丞,竟敢如此,依伱们看,该如何处置?”
李士鲁顿了顿,才道:“此人贪墨的数目巨大,臣以为,当诛!”
朱元璋笑起来,道:“你说的对,当诛!可死了他一个,那些跟着他一起享福的人,一定很伤心。他的父母妻儿,如今没了他这个主心骨,以后还怎么安享富贵。以后他们有靠什么维持生计呢,这一家老小,都靠着一个主心骨过日子,没了刘吉,将来可怎么办?”
“啊……这……”李士鲁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实在太仁善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为罪官的亲属考虑,如此大仁,臣远不如也。”
朱元璋靠在御椅上,他面上依旧保持着微笑:“朕思来想去,那就让他们一起去九泉之下,陪着刘吉吧。他们跟着刘吉,在世间享了这么多的福,朕怎么忍心,教他们分离呢?将他们一家老小,统统诛杀,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