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千秋凑上去,一看文原吉哆哆嗦嗦署的名,不由道:“字这样的丑,你故意的吧。”
文原吉顿时脸一红,心虚着,硬着头皮辩解道:“胡……胡说,邓百户,天地良心,学生这……一直记录,半刻都不敢松懈,以至这胳膊已经酸麻,字不像样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邓千秋一眼看穿他的小九九,不过并不想多管他,只吩咐道:“抄录出来,印刷成册,卖出去看看,价格可以低廉一些。”
文原吉惊道:“还卖?”
邓千秋瞪着他道:“怎么,不能卖?”
文原吉泱泱地收拾着书稿,苦笑不得地道:“邓百户,你想清楚。”
邓千秋只觉得好笑,我没想清楚我和你说这个?
正因为和文原吉朝夕相处了这么久,邓千秋才有如此强烈的好为人师之心。
想想看,文原吉这样的儒学大家,在这个时代,绝对属于人中龙凤,可以说,这样的人将来是必定能进入庙堂,身居高位的。
可一想到……文原吉此等酸溜溜的人,高居庙堂,一言一行都可决定万千人的命运,邓千秋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后世的时候,邓千秋曾读朱元璋某一次因为大臣上奏,里头一件小事,居然啰啰嗦嗦,洋洋洒洒地写了几万言,于是暴跳如雷,将此人狠狠揍了一顿,。
当时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邓千秋只觉得好笑。
可现在……当邓千秋知道,自己甚至自己的儿孙,都将生活在这等‘高士’的治理之下,邓千秋已经能和朱元璋感同身受了。他甚至觉得朱元璋还是太保守,换做是他,就砍死这狗东西。
当然,这种体系之下培养出来的人,却也未必都如文原吉这样的人,可邓千秋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莫说占多数,哪怕有个两三成,都足以让他毛骨悚然了。
既然如此,那么……无论如何都得想着,能否改变才好。
哪怕……只是变一点点呢?
读书人纷纷散去,校尉们也都各自去当值了。
邓千秋这才见驾,朝朱元璋行礼道:“陛下……”
朱元璋此时看邓千秋的目光,是怎么都藏不住的欣赏之色,笑容可掬地道:“走,难得朕在宫外,与徐卿家一道,跟朕出去走一走。对啦,这周遭修了一处码头吧?”
邓千秋更正道:“是扩建的,不是新修。”
朱元璋带着几分感慨道:“朕记得,当初朕带兵杀入此地,就是在这附近的渡口登陆,那时候……空无人烟,街巷萧索……唉,罢,不提旧事。”
倒是邓千秋故做惊叹的样子道:“真没想到,陛下那时候就已亲冒矢石,率队攻城拔寨了?哎……臣还以为,陛下一定躲得远远的,在后军之中押阵呢。如此大智大勇,开国圣君之中,只怕连汉高祖也远不如陛下。”
朱元璋顿时脸上笑容一受,板起脸来道:“放伱娘的屁,汉高祖是何等经天纬地之人,你拿来胡乱和朕比什么?朕许多地方都不如他。”
邓千秋顿时悻悻然起来:“是,是,我不该这样比。”
“不过……”朱元璋淡淡道:“汉高祖有千般的好,只是度量却太小了。他登基为帝,却犹记丘嫂之怨,而封其兄子为羹颉侯。且为人性复猜忌,而诛夷功臣之家。如此看来,他最大的短处便是阴狠多疑,不见其豁达大度。”
这话的意思是,汉高祖气量太小,做了皇帝了还记得当初被自己的嫂子亏待的仇恨,只给自己的侄子封了一个侯。而且做人还这样的反复,猜忌和杀戮功臣……
邓千秋听得人都麻了,这是人说的话吗?准确的来说,这是你明太祖能说出来的话吗?
可朱元璋眉飞色舞,似乎今日兴致很不错,没有察觉出邓千秋那脚趾头都可以扣出一个大明舆图的窘态,继续声若洪钟地道:“朕则不然,朕自登基,宽以待人,倚重功勋,善待功臣。这些尽都发自肺腑。就说左丞相李卿吧,他自生病,朕为他求医问药,嘘寒问暖,可谓是煞费苦心。这刘邦如此雄主,唯独这一点,却远不及朕,可惜,可惜啦。”
嘿嘿嘿……
邓千秋心里媟笑起来。
可很快,他笑不出来了,话说,他自己嘲笑个啥,等有一天要是今日还在嘲笑刘邦的朱元璋黑化了,他得哭。
不成,得让他多感受一下人性中善的一面,断不能黑化。
三人至靠近百户所的码头,这里的河道上,果然已是堵塞得不成了样子。
南来北往的货物,以及自渡船上的人流,使这里挪不动步。
朱元璋走了几步,便挥汗如雨。
于是只好道:“不能在近前了,再进去,怕是出不来。”
当下,便领着邓千秋,到附近一处茶肆坐下。
这茶肆里,却也已是高朋满座,熙熙攘攘的,一个个伙计忙得脚不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