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朱真婴,正是她的七寸所在。
陈青牛没来由瞪眼道:“崔王妃!你那宝贝闺女是不是应该在入夏后,动身去往京城,参加庞太师的八十岁寿辰?”
崔王妃点了点头,咬了咬嘴唇,怯生生问道:“那你可有解劫消灾的法子?姓陈的……陈仙师!你一定要救救真婴,她那么敬重你,难道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她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陈青牛跳脚骂道:“放你的狗屁!”
崔王妃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倒不是那句不顺耳的脏话,而是这位观音宗仙师近乎狗急跳墙的模样。
陈青牛双手揉动太阳穴,满脸颓然道:“老子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啊,才会碰上这种狗屁倒灶的混账事!不行,等我解决完这桩事情,能滚多远滚多远,再来这座凉州城逛荡,谁就是孙子,是乌龟王八蛋……”
听着陈仙师悔恨不迭的念念叨叨,崔王妃发现自己很不仗义地心情舒服了一些。
不过她可不傻,竭力掩饰自己那种没良心,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神色变化。
世间人事,只患不均。
因此大家都很惨的话,再凄惨的事,就都没那么惨了。
不过还有一种情况,你我都很好,那么再喜庆的好事,好像都没那么值得高兴了。
陈青牛哪里顾得上一个娘们的心思起伏,抬起头,恶狠狠道:“有件事情,我信不过之前死在我手上的那位老嬷嬷,你需要一五一十、原原本本、老老实实、一字不差地告诉我!”
年轻修士简直是郑重其事得无以复加,让自幼心大胆气壮的崔王妃,也不得不认真对待,她顿时跟着神情凝重起来。
那家伙接下来的问话,语不惊人死不休,一连串堪称大不敬死罪的问题丢给崔王妃,“早年在你老家的凤州大庚寺,仍是皇子之一的当今天子,在亲眼旁观你以大毫草书后,他可曾跟你表露身份?以及在你嫁给朱鸿赢之前,可还有什么波折?你们清河崔氏又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污秽内幕?”
崔王妃犹豫不决,天人交战,实在扛不住那名年轻仙师的凌厉眼神,先取巧拣选了一个相对轻松的问题回答,避重就轻说道:“我们清河崔氏,不同于其它四姓七望十一座豪阀的世代簪缨,崔氏一直耕读传家,不愿频繁出仕,以立志于‘人人言德两立’作为家族立身之本,家规极严,家法极重,故而不敢说崔氏上上下下没有半点藏污纳垢之地,不敢说没有道貌岸然的半个奸邪之辈,但是就我而言,接触到的所有人和事,出嫁前至今,一直都没有太过分。”
陈青牛冷声道:“你直接说最难以启齿的部分!”
见她仍是犹犹豫豫,陈青牛伸手点了点崔王妃,没好气道:“崔幼微!就算你说朱真婴其实是当今天子的私生女,我也毫不奇怪!也懒得管这些乌烟瘴气的宫闱秘事!”
崔王妃满脸涨红,愤懑至极,胸脯形势如山峦起伏,以至于她的嗓音都在打颤:“陈青牛!你不是个东西!”
陈青牛气笑道:“我的崔大姑奶奶!生死攸关,咱们能不能都敞亮一点?!你若是继续藏藏掖掖,信不信我拍拍屁股直接走人?”
崔王妃愕然,随即被一股熟悉至极感觉的汹涌淹没。
当年出嫁,也是如此。
如草木生长,枯荣全由天定。
她如何想,根本没有人在乎。
只是当时她怨恨之人,是父亲。
此时她甚至都不知道,眼前这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修士,有什么资格值得自己记恨,失望。
崔幼微神情木然,后退一步,道:“只要陈仙师能够救下小女性命,价值千金的湖心楼秘笈也好,秘不示人的王府库藏也罢,我皆竭尽全力为仙师取来,双手奉上。”
崔王妃惨然一笑,怔怔望着这位年轻人。
那双会说话的秋水长眸,好像飘荡着一片从某处庭院沟渠流出的落叶,刻写着世间最哀愁凄婉的诗词。
又好像是在询问,你这位坦言修道需要缘根财闲的世外之人,是不是就一直在等着这句话?
陈青牛无动于衷,脸色如常,道:“好。”
崔王妃扬起手上那本泛黄古籍,微笑道:“天道不仁,人道无情,仙家最是寡淡人……古人诚不欺我。”
陈青牛神情恍惚,顿了顿,摇摇头,收敛神游万里的复杂思绪后,望向这位哀莫大于心死的富贵女子,笑了笑,半真半假半自嘲道:“等你真正进入此山中,才会明白现在的我,是何等菩萨心肠了。”
可惜啊,王妃你仅是一只可怜的笼中雀,辗转腾挪于那方寸之间,即是你崔幼微的全部天地。
陈青牛面无表情望向窗外。
物伤其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