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潇不知道,这个楼阁里,有多少下人,仆从,曾经得到过眼前这个男人的指示,若是自己有一天回家了,一定要给他留下充足的准备时间。
所以曾经为自己煨汤的阿婆,为自己缝香囊的婢女,无一例外都试图稍微拉扯自己,让自己能够在路上稍作停留。
为他争取到一点时间。
准备什么?
有什么好准备的?
有什么好瞒着的?
易潇深呼吸一口气,开门见山问道:“什么病。”
萧望微微一怔,笑着说道:“说什么呢?”
易潇依旧沉下声音,再次问道:“什么病。”
萧望陷入沉默。
这位齐梁皇帝面色阴沉,轻声问道:“齐恕跟你说的?”
小殿下认真说道:“你不用管这些,你就告诉我,究竟是什么病,连老师都要离开齐梁,去为你寻药?”
萧望不语。
过了许久,这个男人轻声笑了笑:“无碍。真的无碍。”
“好。”
易潇平静说道:“那就是没病了。”
萧望怔住。
小殿下面无表情说道:“既然你没有生病,齐恕之前对我所说,皆是假话,只是为了欺骗和利用我,如此臣子,狡诈如狐,欺上瞒下,我今日就杀了他。”
说完立即转身,果断决然。
身后传来那个男人猛然一拍青玉案的声音。
并不是暴怒。
而是颇有些头痛的无奈。
萧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有心无力说道:“够了。”
易潇没有回头,倔强站在原地。
“真的够了,朕不怪齐恕。”
“只是朕不想,与你再次见面,变成这个样子......”整个齐梁最高处的男人,此刻低声平静说道:“生老病死,人间常态,若是朕避之不及,大不了坦然受之。”
小殿下缓缓回头。
青玉案前的那个男人,衣襟不整,面色苍白,却巍峨端坐,气势磅礴,犹有猛虎之势。青玉案前的厚厚奏折,是齐梁的十九道江山。
尽皆被他驮在背上,置于案前。
易潇发现这个男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老了许多。
青玉案依旧珠玉圆润,犹如崭新。
可案前的那个男人,依旧不复当年。
......
......
“朕的确有些旧疾,也的确算不了大碍。”萧望认真盯住易潇,一字一句说道:“这一点,不会骗你。”
小殿下只是沉默。
“病重不重,这一点,你说了不算。”易潇平静开口道:“我读过医书,也跟随那位大丹圣一起修行过,即便比不上苏大丹圣,帮你稍微观脉,也能稍作调理,到时候你病的重不重,自然知晓。”
萧望吐出一口气,神情复杂道:“你大可以放心,国师不在的日子,有人帮朕调理脉络,那人也有苏家的医术传承,刚才的这些话,都是她说的。”
易潇冷笑说道:“你以为我会相信?”
话音刚落——
阁门外居然传来一阵轻轻敲门声音。
易潇怔住。
很快阁门被人推开。
进来的居然是一位女子。
一身宽大白袍的妙龄女子进屋,看清屋内情况之后,先是微怔于屋内还有第二个人的存在,接着眼神细微不可见的波动。
易潇也微微眯起眼,与她对视。
萧望口中的那个她,所谓的苏家医术后人。
居然真有这个人。
居然真的就这么快出现了。
苏鲟。
易潇仔细望向苏鲟,注意到她的身上,有着大雪初融的痕迹。
试图找到一点漏洞。
这个面容情绪演变几乎完美的女子,从动作到表情,没有一丝漏洞。
她......
的确不像是事前知道自己会来,也的确是一副从外面冒雪赶来空中楼阁的模样。
场面有些寂静。
小殿下打破平静,轻声说道:“原来是苏家大小姐,这些日子,麻烦您了。”
苏鲟嗯了一声,淡淡道:“苏家能得到陛下的帮助,住在兰陵城,我只不过是每日顺路过来帮陛下略微看一下身子,这些小事,还算不得什么。”
易潇低低笑道:“既然是小病,何至于每日过来?”
“陛下体寒,导致头痛,其实是过度操劳而致。”苏鲟依旧面色平静,淡然回应:“若是陛下不愿意放下国事,亲自调养,便是只能每日以金针针灸,来缓解症状。”
无懈可击。
易潇有些微怔。
难道......是自己误会了?
“你之前怀疑的,是一个误会罢了。”
“至于朕......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穿衣,就是因为她,每日就在这个时候,会来朕的阁楼,替朕看病。”萧望无奈摇了摇头:“吾儿......这件事,你真的误会了,朕不想瞒着你什么,也从未想过,要瞒着你什么。”
易潇沉默片刻,迟疑道:“那楼下的那些佣人?”
萧望笑着摇头,“一个人心中生疑,便免不了猜测再三。这些,自然也是误会。”
易潇冷哼一声,径直离开。
苏鲟平静推合关门。
阁楼里的寂静大约持续了半柱香时间。
突然阁门被人推开,重新回阁的易潇,眯起眼望向屏风内的两人。
萧望一手伸腕,一手翻阅奏折。
任苏鲟仔细扎下金针。
金针入腕入臂,深浅不一,不可能是逢场作戏。
苏鲟皱眉抬头,雪白皓腕悬停。
居然真的在金针号脉。
小殿下低垂眉眼,自嘲笑了笑,“打扰了,抱歉。”
易潇轻轻说道:“我想告诉苏家大小姐,我就在空中楼阁顶楼等你。”
说罢重新合门,缓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