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韬殿。
四更天。
长发披散开来的少女缓缓睁开双眼。
她听着极浅极浅,用元力刻意隐藏的脚步声音,在心底默默数数。
等到那个人约莫离开了经韬殿。
她慢慢坐起身子,拿起枕头旁边的红髻,将长发盘起,收拢,换上一身干净利落的夜行黑衣,外面罩着自己那件宽大的居士服。
易小安面色自如推开房门,隔壁果然已经没人,她确认易潇已经不在经韬殿之后,一个人走出了经韬殿。
守卫的士兵不知道这位居士大人为什么在四更天会醒来,选择独自出行,这个修为极强的女子只是淡淡挥手,免去了侍卫跟随的职责,一个人闲庭信步一般走入夜色里。
没有人看见,这个原本步伐缓慢的女子走入阴暗之后开始加快步伐,过了一个转角之后已经褪去了那件居士长袍,只留下一身黑衣,体态修长,融入黑夜之中。
她将长发盘起,收拢,眉宇间尽是冷冽之气。
于是这个女子便完成了所有的伪装。
潜出了兰陵城的小皇城。
......
......
院子里。
小殿下捡起一只灯笼,很有闲情逸致欣赏着这只灯笼。
那个男人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易潇想了很久,他侧了侧头,看着灯笼上寥寥几笔描绘的小女孩,又瞥了一眼这个灯笼的主人。
“她已经睡着了。”
男人声音平静,指了指屋子里熄灭的灯火,轻声说道:“殿下如果要动手,劳烦不要惊醒她。”
小殿下轻声说道:“很多年前,你是个九品。”
这个坐姿如刀的男人低垂眉眼,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这其实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因为很多年前,九品的高手很少。
真的很少,能数的过来的那种少。
过了很久,大世来临前,天榜末尾的风青只是八品巅峰。
八大国期间的九品数量其实算不得少,只是死战爆发,百万浮尸,堆叠的九品也不知几许。
易潇努力让自己声音变得轻柔:“你不必担心我杀你时候,会惊醒这屋子里的母女,即便你还保留着当年的实力,即便你今日更进一步,我要杀你,也不会有丝毫费力。”
这个描绘灯笼的男人轻声笑了笑,沙哑说道:“我知道殿下生下来便是个天才,所以我知道您如今说的并不是假话。”
小殿下无声笑了笑。
他轻声说道:“有些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但有些不行。”
描绘灯笼的男人低声笑道:“刚刚的那个不行?看来是殿下您的秘密了。”
易潇摇了摇头,蹲下身子,背对着这个男人,蹲在灯笼堆前,声音极轻:“算不上什么秘密,只是怕说出来你也不相信。再者......你早就与天阙脱离关系了,那么我怎么找到你的,还重要吗?”
灯笼的主人表情有些黯然。
他努力笑道:“殿下说的不错,我早就与天阙脱离了关系,所以殿下的秘密......我也没必要去为天阙打听。”
易潇轻轻嗯了一声,听起来很满意。
不知道是满意灯笼主人的回答。
还是满意于手中端详的灯笼。
小殿下轻声说道:“你有个很好的妻子,也有个很好的女儿,所以死了,也没什么放不下的。”
男人没有说话。
易潇自顾自笑了笑,接着说道:“也许正是这样,你才放不下?”
描绘灯笼的男人已经坐在很短的木工板凳上,他面色复杂,颤声说道:“我对不起殿下......”
易潇站起了身子,笑眯眯拎起灯笼,转了一圈,这个灯笼上画的是全家福,一家三口笑着抱在一起,其乐融融。
小殿下笑着说道:“你不必道歉,因为我只杀你一个人,不会杀了你的全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还在兰陵城等着我,没有逃到天涯海角去,我就不会殃及无辜。”
这个男人惨然一笑。
小殿下突然收敛笑意。
他幽幽问道:“林意,十六年前江南道前的那一个夜晚,还需要我帮你回忆吗?”
这个叫林意的男人突然间像是老了二十岁。
他本就不再年轻。
十六年前正风华,早早晋升成了天阙三组的头目,林意的名字响彻齐梁,是未来国师大人钦定的天阙接班人之一,只是一夜之间,这个名字便随着江南道的大火一同灰飞烟灭。
世人只以为他死了。
却不曾想,这个叫林意的男人换了一个身份继续活了下来。
于是兰陵城里,多了一个不知名的画师,每日描绘灯笼纸面,沉默寡言,没人知道他的内心里究竟藏了什么。
林意突然颤抖起来,猛然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唇,剧烈的咳嗽起来。
小殿下面色漠然,元力出窍,将这个男人的所有声音全都隔绝在院子里的木屋外。
一阵惨烈的咳嗽。
林意幽幽望向自己掌心的一滩鲜血。
他面色苍白说道:“殿下,林意已经饱受折磨十六年,修为尽失,每日只能窝在这里,像是条无人问津的野狗,有伤不能舔,有痛不能喊。”
这个曾经意气风发,有望成为陛下大人左臂右膀的男人,如今的确像是一只丧家野犬。
林意说道:“我只道这便是上天对我当年的惩罚,就算再苦十倍再惨十倍,我也一力受之,绝无怨言。”
突然间,他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量。
这个男人无力说道:“我对不起陛下大人,对不起您......”
易潇面无表情。
他轻声说道:“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
林意努力笑道:“我愿一死。”
小殿下眯起眼,动作轻柔将灯笼放在地上。
眸子里的那抹金色火焰迅猛地燃烧起来。
越烧越大。
暴怒的黄金瞳下,易潇努力抑制怒气的声音传到了林意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