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我那日前往寺院烧祭还愿,路过尚未完工的壁画,见其栩栩如生,忍不住停下看了几眼。可巧裴将军也来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人紧紧相随。他们俩甫一出现,就由不得别人不留意……”讲到这里,公孙大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复又轻笑了一下。似有无限画面浮出眼前。
“他们俩全都面无表情,一个比一个冷,冷得让人骨头缝里都是寒气。
老裴就不用说了,一脸不咸不淡的样子。他身后那人,和他一样身穿灰衣,但并非长袍,均是箭袖短打。那人一张脸更不能看——不是丑,或者说不仅仅是丑,准确地说是出离了丑——简直可怖。”说着,大娘又打了个寒颤,可见所言非虚。
“那人一张脸被利器划得七零八落,五官全然割碎在纵横交错的网格中,明明摆在那里,你就是认不出那是人是鬼,也说不出他究竟长什么样子。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眶中深不见底,没有眼球,只有两孔空虚黑洞。
老裴倒是对他极为恭敬,那态度……虽未明言,但我觉得和学生对老师的态度差不多。
他俩一前一后经过,裴旻也被那壁画所吸引。如果我记得没错,那幅画叫做‘地狱变相’,画师本人就在现场,大概完成了三分之二,线稿已经勾完了,还有局部上色工作没完成。
我清楚地听到老裴回头问,‘我母是否在冥界受苦?’那疤面盲者回答,‘未有。入冥界并非等同下地狱。尊上的事你莫操心,做好本分,我自保之无虞。’
老裴当时长吁一口气,感叹道,‘谢谢你特意赶来通知我。我困在此间,有心尽孝无力回天。’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儿,忽发奇想,走到那画师身后祈请,‘可否为在下新亡家母作画一幅以寄哀思?’
那画师原本全神贯注,此刻被打扰吃了一惊,急急转头来看——这一看不打紧,两人都呆掉了。”公孙大娘讲到这里再次笑了一下,抬头向前指了指路,“咱们下一个街口向西拐。”
止正听得津津有味,连忙追问,“他俩干嘛呆掉?有基情?”
“什么激情?”公孙大娘没听懂,也没在意——继续讲道,“大约过了眨两次眼的功夫,两人突然紧紧拥抱。那画师双目流泪道,‘仙人,真的是你?我是吴伢子呀!’
老裴也有些激动,一张脸涌上少许血色,回答说,‘我记得你,看来你也混得不错。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吴伢子是不是叫吴道子?”杜远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两人身后偷听故事,此刻按耐不住插嘴。自打刚刚听到“地狱无相”四字,他就激动万分。
“咦——你也在场?”公孙大娘停住脚步偏头看向他,“不会,不可能。当时只有我们四人在场。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杜远咽了口吐沫。我是学艺术的好吗——吴道子是画圣好吗——祖师爷代表作都不知道还混什么艺术圈呀!可惜这些现在都不能说……
“您继续讲,我多嘴了,瞎猜的。”
“唔……好吧。”公孙大娘带领大家向左转了个弯,继续道,“那吴姓画师的名字,我是后来才知道的,的确是吴道子先生。他与裴将军似乎也是故交,于是当即答应下来。说一等西明寺壁画完工,即刻赶赴天宫寺为裴母造像。
随后,吴道子提出一个很合理的问题,‘尊上长什么样子?’
这个普通问题,似乎难住了老裴。他想了许久,但天生不善言辞的秉性导致他无法具体描绘裴母相貌——这是我个人推理出来的,因为我现在对他十分了解。
老裴忽然弯腰从画师的笔架上摘下一支长锋狼毫,约一尺二寸左右,是老吴用来勾勒衣褶用的惯常工具。
只见他以笔作剑,在侧殿中旋舞起来。
和我所见其他剑客不同,老裴的剑法更注重下盘动作,双足如梦似幻,每一步都跨越极大,只留下身后串串残影。我每一次眨眼,他都出现在不同地点,真若鬼魅一般……”
公孙大娘以手抚胸,似乎迄今余悸未消。
————————————————————
在纵横之外追书的朋友,只需某周末早上睡个懒觉,少吃一根油条少喝一碗豆浆,即可来纵横看正版一个月。对作者却是莫大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