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寒风卷开帅帐门帘,把羊皮地图掀起一角。赵颐贞一脚踏住地图边缘,抬眼向外望去——正对着三人的,是一座光秃秃的泥土台,高约三丈。临时由马粪点燃的烽火,正在顶端燃烧。
一名老卒把一筐新鲜湿粪扣在火头上,立刻冒起了青灰色的浓烟。
这位副大都护心头一紧,“此处是何地?缘何有这么一处突兀高台?看年头,怕不是我大唐徭役所建……”
“禀都护,”萧嵩一抱拳,“此乃注宾城旧时所在,始于西汉,末于魏晋。城池毁于战乱,现在能看到的,只有这座祈雨台了。”
张忠亮惨笑道,“先人用它祈雨,我们用它点火。这马粪冒的烟,可比狼粪差得远了,一吹即散,难以竖直。玉门守军恐怕看不到,也就无从谈起增援。”
听闻这话,赵颐贞好似突然下了决心,“此地不吉。张节度,你带五千人向东佯动,牵扯出越多敌军越好。萧节度,你随本都护向西——”
张忠亮心头一揪,“向东是大本营,向西只有敦煌数千天钺军可以指望,何必……”
“我意已决。依托城池与乱匪决战西域!”赵颐贞斩钉截铁。
两位节度使躬身领命,抬头对视了一眼,均在想,刚刚在瓜州被吐蕃破城的情境历历在目,敦煌虽更加坚固,怕也难挡眼下土突五万联军的大潮……
此刻,距离此处五里之遥的一处土丘——
“动了!”一名用白布裹了脸的皮袍斥候从高杆上滑下,几个箭步抢到吐蕃大领主悉末朗马前。“唐军动了,向东——”
“吹铜钦,通知东边的突厥人合围!”
“我们处于下风口,号音恐怕他们听不见。”
悉末朗把冻僵的双手插入皮袍怀中,回头看了一下。
一名紫袍喇嘛立即会意,上前竖掌施礼,“无妨,让我给苏利可汗放个礼炮!”
说完也不扭捏,探手从马鞍后面摘下一只大海螺,朝天举起,口中念念有词:
“喃索巴瓦,脚步匆匆的风神啊,借你一丝神力,奏响来自圣山脚下的上古统嘎——休达,萨瓦塔玛……”
随着咒语完成,周遭空气仿佛突然一紧,方圆千米内均有供氧不足的感觉。
一条肉眼可见的风带在空中汇聚成形,螺旋着抛离所有沙尘,在顶端形成尖锐一线,直接灌入了那只大海螺尾部的铜咀。
嘟——嘹亮螺音瞬间炸响,悠长音频排成一线,朝向天空激射,在约十数丈高空处,居然凝成一只半透明光球,还不断增长着……
那喇嘛手臂被螺音震得密集抖动,连带整个身躯甚至胯下战马,全都突突颤个不停。
终于,那光球完全稳定下来,不再继续扩大。
喇嘛收回大海螺,另一只手朝天一指,沉声喝道:“破——”
半空中光球倏忽破碎,内里积蓄的雄浑号音像是突然撕破牢笼,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
呜——呜——呜——
这声音跨越五里外的唐军阵地,向更北处远远传递,一波接着一波,一波推着一波,似无穷尽……
说来也怪,但凡闻此号者,连带胯下战马全都打了个激灵。旺盛战意瞬间涌了上来!
吐蕃大军士气高昂,嗷嗷叫了起来,与空中号鸣交相呼应。
悉末朗催马上前,与刚刚收法的大喇嘛并肩而立,开怀笑曰,“仁宝哲上师果然法力通天,居然连风神都请得动!”
仁宝哲一脸肃穆答道,“领主谬赞,非我之力使然。此螺并非寻常统嘎,实乃萨迦寺镇殿法螺。这趟随军,大座主特意恩准携带此圣器。刚刚初试啼声,为突厥军传音,只能算开个嗓。如果全力使出,嘿嘿……这些军马怕是都要尿了。”
……
唐军阵中帅帐,赵颐贞猛抬头,“是何响动如此骇然?”
左右均一脸惊疑,无法作答。
好在有军校奔了进来,躬身禀告——“南方吐蕃大军发出信号,北方突厥精锐立刻作出反应。已经对向北突围的张节度展开阻击。”
赵颐贞眯起双眼,“好啊,这说明佯动奏了效。传令,收帐拔营,萧节度领三千人断后。天狼军随我向西疾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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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先接敌的,是陇右节度使张忠亮。
这位戍卫河西走廊东端近十载的大将,发觉自己陷入了苦战。
突厥人的彪悍,他自然深知。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交手不下百次,但从未如此艰难。
面前这只突厥军,少了以往箭雨开路的狡诈,多了眼下刀林近攻的勇悍。
张忠亮率领的两千唐军,是陇右轻骑。账面上与对手配置相同,但数量太少了……
苏利可汗纠结了不下两万五千骑,可谓精锐尽处。近十倍的压制性对比,让陇右军喘不过气来。
唐军向北直线扯动,直扎突厥军侧翼。而突厥军以接敌部为轴,迅速侧旋阵角,如同一把长柄汤勺,向唐军中后段紧紧贴来。
狰狞的突厥人放弃了齐射,个个头扎白布,大喊着“苏禄不死!突厥无敌!”狂风般席卷过来,雪亮的弯刀斩在陇右军的骑枪上,噼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