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一步三摇,从东走到西,最终选定一位,“就你了。”
那婢女相貌并不出众,听到召唤,喜不自胜,立刻越众而出。
观众席上的大妖们满腹狐疑,并不理解大师择人标准为何……寮卿深谙场面气氛调动之妙道,遂趋前代观众求解,“伯虎先生何故单单选中这位女子?以小人薄见,此女之足,既不尖巧也不细腻,缘何独揽青睐?”
唐寅呵呵一笑,“我并无狎足把玩之癖。想我大明成化年间,也罕有缠足风俗。仅是少数贵族女子苛己悦人才会如此。我之所以要求观足,是因为人的脚会说话。”
寮卿大为疑惑,“此话怎讲?”
“你看啊,这场中女子,个个浓妆,与其看脸,倒不如看脚更靠谱些。她们可以化妆,我却不喜‘画妆’,那样的作品属于二手的二手,与人像无关。这位——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那入选宫婢受宠若惊,立刻垂首答道,“小人观月阿里沙。”
“嗯。”唐寅继续侃侃而谈,“观月姑娘的脚,骨节比一般人粗大,五根脚趾扇形外展,趾肚丰厚饱满。再结合她脸上唯一无法用胭脂水粉掩饰的双眸,漆黑晶亮。无疑,这是一位出身底层渔家的质朴女子。
扇形脚趾是为了抓牢摇晃的船板,双目星辉是常食鱼虾所致。再看她的脚踝,上有清晰镣铐痕迹,说明她在宫中饱受排挤,常受惩罚。这说明她向外之心未泯,胸有自由之志,不肯苟活……”
这一字一句,声声敲打在观月姑娘胸口,两行清泪忍不住滚滚落下。
“大师明鉴……”她已泣不成声。
唐伯虎并不安慰他,而是转身面对台下观众道,“一位女子,如此清苦出身,如此倔强个性,如此赤诚心胸——焉能不美?”台下寂寂无声,所有大妖似乎均已瞬间入定。
良久,一片白团扇举了起来,齐齐挥动,无声表达钦佩之情。
寮卿有些尴尬,急忙上前圆场,“好了好了,别哭了,妆都花了还怎么当模特?”
……
一声梆子响,比赛进入计时阶段。按规则,给了半个时辰为限。
三位大师各显其能,开动手眼,对着各自模特开始工作。
杜远在幕后一直偷窥着,内心无比激荡。听了唐伯虎先生一席话,他更加自惭形秽。唉,我一介二货青年,何德何能,竟然与此同诸位先贤同台竞技?实在折杀!
嗯,眼下我的任务是阻止白坟姥姥继续残害无辜,比赛输赢本不重要,能赢固然有话语权,可以释放手冢的经纪人一家老小。
如果输了……当然一定会输,那我就大闹一场。能将白坟姥姥斩之最好,扛不动就撤,带上宫崎和手冢,可不能再连累了这两位老师,至于歌川,他原本就属于这个时代,自生自灭吧……
场上,歌川国芳正忙着大肆研磨——他保持了扶桑画师的优良传统,主打颜料必须自制。这样才能保证画面效果独一无二,让赝品匠人无从下手临摹。
在他面前的长案上,简直开了中药铺——茜草、红花、苏枋,槐花、姜黄、栀子、黄檗紫苏、薯莨、五倍子、单宁铁……足足摆了一桌子。
还好举办方准备充足,不然还真难一下子凑齐这许多风干植物精华。
他的工具也和药铺差不多,石臼和碾槽并举,石锤与舂桶齐飞。好一通眼花缭乱的忙活!
寮卿在一旁暗暗替他心急,观众也一样,大家都在想:我说歌川啊,老司机开车用不用这么溜?颜料什么的,差不多就行了,赶紧动笔才是正理。
地域性认同心态,多多少少总是存在。扶桑大妖们都不想见到——首战本土就落败。
伦勃朗也不好伺候,这位源自十七世纪荷兰的大师,抓起面前一小瓶液体,扭开木塞闻了闻,“这是什么?”
寮卿上前看了一下倭文标签,“松节油啊,说是用来稀释油彩用的。”
伦勃朗不屑一顾,“赶紧滴,换一瓶橄榄油,再拿一打鸡蛋来。”
嗯?寮卿一怔,“大师,您要炒菜吗?我让厨房给您端点儿现成的来垫补一下……”
“炒个屁呀,赶紧滴别哔哔!”大师不容置疑。
鸡蛋好找,橄榄油还是在场一位大妖观众捐出来的,恰巧此妖刚刚在京都逛了一趟商业町,手头有一瓶进口橄榄油。
伦勃朗皱着眉倒出几滴,在调色板上用鬃笔揉了揉,又嗅了嗅,“西班牙下等货,意大利的才好……算了,将就吧。”
说着,娴熟敲开一只鸡蛋,突然又愤怒了,“该死的,搞毛弄个双黄蛋来?”
寮卿不明就里,急忙解释,“御厨里最好的就是这种神户双黄了,五十贯才能换一打。”
“狗屎。”大师给出评语,“我要用的只是蛋清,整出这么多黄来有什么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