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朴一通解释,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场诸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一字一句钻入众人耳中。
肃政使,往大了说也是朝廷御史,但又略有不同。
想当初武则天还没篡夺大宝,却一直临朝掌着权,整个大唐说一不二,她的儿子皇帝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她为了与李唐切割,很喜欢搞些新朝新气象。比如把中央很多部门改了名字,再比如对御史台进行了改革。
原来的御史台是以御史大夫为主官,御史中丞副之,其下还有领侍御史、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全国上下都在其监察之列。
武则天改革后,将原来的御史台改为左肃政台,负责监察中央官员和军队。后又新成立了一个右肃政台,专门负责监察地方官员。
按说这权责也挺明确,然而双方都不满意。
左肃政台觉得,尼玛我的权力平白无故少了一半,这叫什么事儿啊?
右肃政台觉得,咱干御史品级又低,不就图个名扬天下吗?不能弹劾各位朝廷大佬,专门去找地方官吏的麻烦,这还有什么意思?
于是乎,两边都向武则天上表,要求扩大自己的职权。
武则天作为皇帝,当然是不希望手下一团和气的,手底下互相钳制,她才能高枕无忧嘛。尤其是像御史台这种类似皇帝耳目的机构。
所以,她对左右肃政台上表的奏章呢,基本上采取模棱两可,既不同意也不反对的态度。
哪怕具体到某件事情上,即便插手的那个肃政台不合规矩,她也故意视而不见。
这也就加剧了两个肃政台的权责混乱。
尤其是右肃政台,按理说是新近成立的,论资格可比由御史台改名的“左肃政台”差远了,双方既权责不明确,又无先例可循,于是乎就给了狄仁杰一个“徇私”的机会。
他本身既是宰相,又因为擒倭王荐才有功被封了右肃政使,掌管着右肃政台。
于是乎,念及着冯朴的情谊,沈拓的请求,还有此番他占了倭王之功的便宜功劳,他就趁着职权便利徇私了一把,作为顺水人情给崔耕安排了这一个“岭南道肃政使”的临时差遣,秩七品,任期只有一年。
右肃政台负责监察地方百官嘛,所以这个岭南道肃政使正好可以监察岭南道各州县的官员。
将崔二郎擢升至这个位置,狄仁杰可谓是仁至义尽,恩情满满。
但凡官场中人都知道,御史是个镀金的好差事,但凡任期一满再调到别的职司,都会连升数级,此乃惯例。
有了岭南道肃政使这个跳板,崔耕只需安安稳稳呆上一年任期满,便可想办法调出右肃政台,再不济升个六品或从五品,不再话下!
届时,用心运作一番调往小州小府的,主政一地,未尝没有可能。到了那时,武三忠这个岭南道安抚使就算想要对付他,也是鞭长莫及啊。
至于临时任期满后该如何运作……那就得看崔耕自己了,狄仁杰又不是他崔二郎的野爹,能做到如今这一步已经难能可贵,人情欠大发了。
甭管别的,至少这临时一年的任期内,武三忠想要仗着安抚使之位压人,公报私仇对付他,那是想也别想了。
岭南道肃政使啊,有监察弹劾岭南道的地方官员,谁敢对御史动手?那不是要打朝廷的耳目吗?借他武三忠十个狗胆,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啊!
……
梁波岂能不懂这个岭南道肃政使的份量,眼下别说是他这个小小的广州折冲府果毅都尉,便是武三忠本人,亦没有权力对崔耕进行任何处置。
此时他手中由武三忠签发的那份捉拿崔二郎的手令,俨然成了废纸!
不仅如此,若是崔耕发了狠,以岭南道肃政使的身份上书朝廷,弹劾武三忠,那都是在他的职权范围。哪怕武则天念及武三忠有武氏骨血的情分,驳回弹劾不予采纳,那也说明人崔二郎真有硬肛武三忠的实力。
监察弹劾地方官员,本是肃政使之权,武三忠就算气得雷霆震怒,又能怎样?
杀御史,造反吗?
梁波很清楚,武三忠再恨得牙痒痒也是不敢!
至于说岭南道肃政使是临时差遣?笑话,武三忠这个岭南道安抚使也是临时差遣的,好吗?大哥别说二哥!
梁波更清楚,崔二郎这个岭南道肃政使也许弹劾不了武三忠,但对自己这个从六品的果毅都尉,那绝对是手拿把攥,随便弹劾自己一个敲诈勒索地方豪绅的罪名,都吃不了兜着走啊!
至于自己的大靠山武三忠会不会保自己,拉倒吧,武三忠那狗日的什么人?别指望了!
越想越是担忧,越担忧越是害怕……
不行!
梁波暗暗寻思着,老子总不能为了讨武三忠欢心,丢了乌纱和性命吧?
于是,他跪在地上又再次连番磕起头来,不断哀求道:“崔御史,之前都是误会,误会呐!我也是出于无奈,奉了武安抚使……”
“呸,无耻!不就是个岭南道肃政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值得你堂堂的果毅都尉如此摇尾乞怜?”
梁波还没解释告饶完,便被人一番奚落打断了。
并非别人,正是他刚才的亲密战友张子瑞。
张子瑞对崔耕就没那么多的忌惮了,他自从被贬配到泉州当别驾之后,只拿俸禄不干活,既然不做事也没什么把柄让人抓。
至于说今天这事儿,完全是听命于武安抚使的命令行事,这算什么错?
反正冯朴、郭恪还有崔二郎已经统统得罪光了,还不如索性死抱着武三忠这条皇亲国戚的大腿算球。
再说了,他张子瑞都能从扬州刺史任上贬配到泉州别驾,还怕个蛋啊?了不起你再上奏折弹劾嘛,反正我的官场生涯就这么回事儿了,再差能差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