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眯起眼,他深深的看了徐谦一眼,道:“你是说叔贤?”
徐谦无言的点点头。
王守仁叹了口气,旋即笑了起来,道:“好的很哪,世人都看老夫是宗师,可是老夫却是自知,老夫至多也就是个教书匠而已,授人学问,告诉他们事物的道理,至于他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事,老夫又能说什么?王艮你是知道的,他四处倡议王学,可是王学已被你和他篡改的面目全非,其实这无妨,学问本来就是顺着事物的发展而变化,只要谨记王学宗旨,也就是了。既然他要光大王学,老夫屡叫不听,老夫能有什么法子?”
说到这里,王守仁苦涩一笑,又郑重其事的道:“至于叔贤,他本是个很聪明的人,可是聪明人最容易自误,毕竟,他的心太大了,只是,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徐谦微微一笑,道:“我不过是一省巡抚,他却是三省总督,处置二字,似乎是王先生言重了。”
王守仁满是倦意的脸上,却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认知是错误的,他毫不客气的道:“这些话,你骗得了别人,却是骗不了老夫,你能将他架起来,也能把他打下去,是吗?”
徐谦不吭声了,他淡淡的道:“那么王先生以为,我当如何?”
王守仁道:“人都会犯错,何必要纠缠不清,有些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他有这样的心胸,倒也不足为奇,这个一生跌宕起伏的垂暮老人,看多了太多的事,也认识过太多的人,这些形形色色的事和形形色色的人光怪离奇,以至于让他变得麻木,再坏的人他也见过,再阴险狡诈的心思他也能看穿,方献夫这点手腕,在他眼里,似乎还是可以改正。
只是徐谦却是挑挑眉,道:“先生太仁善了,不过先生可以仁善,学生却是不能。方献夫若是不死,将他留在浙江,学生心里总是放心不下,这世上的人,孰好孰坏学生不关心,可是一旦他惹到了学生头上,那么学生,是绝不会妇人之仁的。”
王守仁眯了眼看了徐谦一眼,旋即摇头,没有做声了。
他感觉的到,这个盛气凌人的年轻人并不容易说服,正如王守仁自己一样,也绝不会轻易改变自己对人和事的看法,因为他心里有自己的道。
这个道,就是他的理念,王守仁为了追求他的理念,可以突破固执的理学枷锁,一心一意的追逐自己的理念,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正如你可以消灭他的肉体,但是你永远消灭不了他的‘道’一样。
他看的出来,徐谦看上去是个拿着王学来投机的家伙,可是这个家伙,王守仁却隐隐感觉到,此人的身上,也有他的‘道’,这个道看的见摸不着,可是姓徐的家伙,却一直都在恪守。
王守仁摇摇头,随即一笑,慢悠悠的道:“去老夫那儿坐坐如何,吃口茶解解乏吧。”
徐谦道:“恭敬不如从命,学生也很想听一听先生的许多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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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徐谦等人从孔庙中出来,外头人山人海的生员和好事者们见了,顿时一阵欢呼,有人四处询问,到底这孔庙中发生了何事,四处打听,居然还真透出了那么星点的消息,这些生员,顿时振奋不已,孔庙不但祭了,使得王学更加确认了孔学的身份,另一方面,却是当众打脸,将王先生的地位拔高到了朱夫子的程度,虽然这只是一种心理上的慰藉,可是对读书人们来说,意义却是非同凡响。
到了次日清早,整个南京城里但凡是有官身的,都在奋笔疾书。
昨天夜里,大家都在打着腹稿,如今清早起来,谁都没有迟疑,一个个开始撰写奏书。
费宏为首的一批人痛斥徐谦等人搅乱祭祀,甚至胆大包天,居然要将王守仁也擅自拿来当作贤人来拜,这种事,当然算是大逆不道,简直就是破坏了学规,岂有此理。
而徐谦为首的一批人,当然也不客气,痛骂费宏胆大妄为,侮辱圣贤,欺师灭祖。
大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相互攻讦是理所应当,所谓不骂白不骂,骂了还想骂。
而接下来,费宏送出了弹劾的奏书,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这时候,他心里就不太好受了,他预感到,自己的弹劾奏书并不能起效,而这姓徐的,不但把自己涮了,似乎接下来,还有许多的小动作。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