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楼内,几乎三成的人。都是亲眼看见,梅楼和菊楼之间,一名身穿算学院常服的少年快步遗玉身旁,将藏在衣袖中的砚墨,泼在了遗玉的前襟。
在满楼的哗然声,主簿的厉喝声中,那名算学院的少年竟然大声冲着遗玉喝骂道:
“卢遗玉!你这等无才无德无名的东西!凭什么能站在这里!别人敬你兄长,连句实话的都不敢说,我却是不怕的!五院艺比有你这样的人在,就如同清水之中流入这污黑的墨汁一般,简直是对我们这些参比学生的侮辱!”
在座学生皆被他的话弄了个傻眼,正在比试的学生皆停下忙碌的动作,就连准备上前阻拦的主簿也僵在原地。
“哈哈哈!说的好!”
算学院的少年话音刚落下,安静的楼内便传来一阵拍打栏杆的声音,众人朝着兰楼上望去,就见一身明红的高阳公主,撑在楼边娇笑着。
一时间,众人注意力一转,对着遗玉指指点点起来。
这对错本来是很明显,那名算学院的少年揣了砚台泼了遗玉一身的墨,且将人家的卷子毁了!怎么说错都在他。可遗玉在学里的名声本就是虚的,对她不以为然的人有很多,少年那一番“直言不讳”,先是震住众人,后又有高阳那样身份的人帮腔,俨然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矛头当下便一转,直指遗玉。
李泰听着一旁高阳乐不可支的笑声,眼睛落在远处少女沉寂的背影上,手中把玩的瓷珠发出了一声细微的爆响。
场地中的席位上,长孙娴在一处空位上坐下,连日来,脸上头一次露出了一抹真正的笑容。
卢智在那泼墨少年喝骂出声后,先是对一旁就要暴起的程小凤说了句话,让她忍气老老实实地写字后,在楼内的嘈杂声中,转过身,语调平缓地对着刚刚坐在他身后的人说,“你们这是在杀鸡儆猴吗?”
他这句话莫名其妙的,长孙娴将脸上的笑容换成疑惑后,才抬头看他,“卢公子这是何意,我听不懂。”
“下一个便是我么,在我之后呢,是这国子监里的,还是长安城中的?”
长孙娴眉头敛起,并未答话。
左右为难的主簿。看看那正昂首挺胸的泼墨少年,又看看垂头盯着手上被毁掉的标纸,似在发呆的遗玉,只有向兰楼上的祭酒请示该如何是好。
祭酒东方佑没作多想,在众人的竖耳倾听中,缓声对着楼下说出四个字——
“比试继续!”
楼中安静了一瞬,而后,在一片嘈嘈切切声中,本来停下抄录文章的学生们,又慌忙来回跑动起来,那泼墨少年亦大摇大摆地继续去默他的文章。
继续比试,对遗玉一人是不公平,可若不继续,却是对剩下的四十四人都不公平。让四十四人去迁就一人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历来五院艺比每次发生意外,都是这般处理,因此,没有一个人出声质疑国子监祭酒的决定,心有不甘的晋启德和大呼可惜的查继文没有,卢智和程小凤没有,自始至终沉默着的遗玉。也没有。
卢智在东方佑宣布比试继续后,便拿着自己的标纸,起身走向梅楼和菊楼的夹角,他从遗玉怀中抽出那份被墨汁浸湿的纸张,打开一看,上面黑糊糊的一团,连五个字都辨不出来!
时间只剩下一小半都不到,哪里够她重新追赶上来,这书艺一比的最优,她是无望了。
“小玉,木刻拿不到就算了,你现在重头抄起,最差应该轮不到你。”
“大哥去写你的,不用管我。”
遗玉没有应声,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标纸,抬起头对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那张原本白净的小脸,被溅上了滴滴墨点,黏湿的乌黑色从她细嫩的脖颈处一直延伸到前襟,模样简直狼狈到了极点,可那双眼睛却依然干净地透亮。
卢智在她肩上轻拍了一下,向旁边挪了两步,继续记着文章,按着她的话,不再管她。
书艺比试继续,君子楼中多数人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站在第三巨卷下的那名少女——
“那孩子愣在那儿做什么,赶紧从头去看,能写多少是多少啊!”查继文道出了几乎整个论判席心中的话。
此刻遗玉的举动的确让众人费解,她并没有抓紧这剩余的时间,从第一幅开始再抄一遍。而是扭头看了一眼梅楼下仅剩三分多一点的香柱,后退一步,仰头望着第三巨卷发起呆来!
遗玉身处在数百道视线中,对周遭的一切声音充耳不闻,她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注在眼前的巨卷上。
小半盏茶后,她终于挪动了脚步,却是朝着竹楼和兰楼的夹角,那还没有人到达的第四幅巨卷下面而去!
众人愕然,兰楼上坐着的官员低声议论,李恪不解道:“这小姑娘是被气傻了不成,看她先前写的还挺快,若是重头记过,兴许不会落得个最差。”
高阳嗤笑,“就是她现在重头去写,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