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呜...”
借着头顶的明月,和附近的石灯,遗玉得以看清坐在假山口哭泣的卢书晴,一时不知是否该上前劝慰。
白天没怎么听她哭声,原来竟是忍的,想来她该是很伤心,卢老爷子似乎一直很宠爱这个抱养回来的孙女,他们祖孙的感情当是比卢智和她来的更深切才对。
许是哭的太投入,她竟没发现遗玉就站在几步外,就这么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她仍旧没停,可这冬夜里着实寒冷,随便一阵风吹过来,都能让人打颤,遗玉见她穿的单薄,终是不忍见她在这风口的石头上坐着着凉,踮着脚朝后退了几步,又放重了脚步向前走,一副刚来的模样,嘴里疑声道:
“书晴姐?”
哭声戛然而止,卢书晴没回头,也没吭声。
“回屋去吧。”遗玉又向前走了一步,却听她噎着嗓子,鼻音厚重地道:
“别过来,你走。”
遗玉停下步子,却没离开,又放轻了声音,道:“二伯叫我到后头烧符,咱们两个一起吧。”
“我不是说了,让你走!”
被她猛地扭头一嗓子吼过来,遗玉愣了下,随即依旧温声道:“那我走了,你别在这里坐太久,明日还有事要忙,若是着了风寒便不好了。”
说完遗玉便转身欲离开,想着等下烧了符,叫个下人过来给她加件披风。可本来是一句拐弯抹角地关心话,却让她听了,霎时变得激动起来。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滚!”
沉默了一下,遗玉暗叹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同小孩子计较,便朝窗下走去,可才走了两步,又被叫住。
“站住!”
遗玉扭头,看着已经站起身的卢书晴,那张秀气的脸上,尽是泪痕,一双眼睛红肿,见她这副模样,哪怕被她那双眼睛狠狠地瞪着,遗玉也气不起来。
“我已经说了,让你走!我不想见到你,为什么偏偏你要来招惹我!我忍你很久了,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吗!”
遗玉抿着唇,犹豫是否要站在这里由她发泄一下,她自然知道卢书晴讨厌她,不过看这模样,该是比她想象中更要讨厌她。
卢书晴见她不吭声,握紧了双拳,几步走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在她的愕然中,咬牙切齿道:
“都怨你们,都是为了找寻你们,都是为了**们的心,祖父才会这么快就死了,都怨你们!我十岁的时候第一次偷听到你们的存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因为你们,我从小时起,一年半载也难得见一回爹爹。因为你们,我娘才总是疑心,待我苛刻之极,我只能做个听话又懂事的孩子,去哄大人们高兴,从小便是被琴棋书画缠着长大的,谁又知道,我最恨的便是弹琴!这个家里,只有祖父一个人,不要求我弹琴作画,他宠着我,爱护着我...”
“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出现!甚至祖父特意送我到国子监去,都是为了让我每日回去,同他讲你们的事,他不再陪我去钓鱼,不再说故事给我听!五院艺比的时候,我多想表现给他看看,我比你们哪个都强,可咱们同样拿了两块木刻,祖父的嘴里却都是你的名字!你明明是个乡下来的,本来不该存在这世上的人,却不费力气地抢了我唯一的快乐——就连我的名字,都是后来为了你们改的,书晴、赎清!我讨厌你们、讨厌你们!”
她浓重的鼻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和恨意,让遗玉心中一惊,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上小半头的少女,不知如何回话,她从未见过她这副表情、这种声音,这些日子,她竟不知对方那疏离的态度背后,竟是藏着这么深的怨恨。
原来她当年以为已经告一段落的恩怨纠葛,牵连的不止是他们这些人,还有更多的人受到了伤害,比方说赵氏、比方说卢书晴......
“...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道歉,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做什么对不起眼前这少女的事情,可若是不说点什么,她怕会自己会受不了这份沉重的厌恶,掉头就走,留下这方才失去了最亲近的人的少女一个人。
假山下面,两人面对面站着,一阵冷风吹来,情绪激动的卢书晴,渐渐平复下来,声音冷硬且厚重。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这么多年过去,祖父也已经没了,我是不会原谅你们的。”
她也不需要她的原谅,这么想着,遗玉说出口的话,却是:“那你要如何,准备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