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别怕,是我。”
窗外声音很轻,遗玉边摸索着床角褥子下头那把防身用的锋利小刀和药粉,边快速在记忆中翻找这似曾相识的男声,未果。
“这位朋友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既能悄无声息地混进璞真园的本事,便有能摸进屋里的本事,这人三更半夜而来,却还在外面敲窗叫人,没有破窗而入,非是求财求利,难道真是熟人?
窗外黑影晃动了一下,轻声道:“是我唐突,许久不见,想必你未能记起我这故人,你别怕,我当真没有恶意,也无冒犯之心,今晚来只是想同你说几句话,说完便会离开,就这样隔着窗子就好。”
遗玉愈发肯定曾在哪里听过这声音,可脑子就像是堵了一样想不出,只能匆匆套了件外衫,从床上坐了起来,面向窗外黑影,目露思索。
“你究竟是谁?”她直觉到窗外之人并无恶意。
“我是——”一语未出,先闻苦笑,“我当真是在做蠢事,竟忘记我连名字都没告诉过你。”
听这略带自嘲的声音,遗玉脑海一阵翻腾,堵塞的那一块当即被通开来,面色陡变,几乎是难抑地发出一声低呼:
“是你”
“想起来了吗?”
“你是、是——”愈发确定来人,遗玉心情难免激动起来,说不出对方名字,有些心急,窗外黑影像是察觉到她心情一般,接话道:
“是我。”
遗玉紧握了手中刀柄,是他,那张黑白交错的面具她大哥卢智那个神秘的朋友,曾在韩厉劫持她们母女离京的夜里救过她,曾同她一道闯过刑部大牢的面具人
记忆重回,她当起自责之心,若说这长安城里谁是让她觉得亏欠的,当属此人,当年她私心要救卢智脱牢,便骗了他同行,最后眼见卢智葬身火海,是在他护送下逃脱牢狱,又被追兵赶至南巷,是他负伤引敌,换得她逃脱之机,最后是李泰带人前来营救,自那夜后,他伤愈便悄悄离开,他们再没见过,甚至连句抱歉,她都未有机会出口。
“你还记得我就好,”面具男子隔着窗纸叹道,“也是,你怎会忘记,毕竟我还欠你一个解释,有关你大哥——”
“对不起。”
“啊?”
“我说对不起,”遗玉面露愧色,尽管窗外那人半点看不见,“那天我骗你带我去刑部大牢,非是要见我大哥最后一面,而是打了劫牢的主意,连累你受伤,我很抱歉。”
室内室外一阵沉默后,遗玉便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你为何总是同人不一样?”
他话说的模糊,遗玉没听清楚,疑惑了一声,“什么?”
“没什么,你不必道歉,该道歉的是我才对,那天答应你一旦逃脱就将你大哥的事告诉你,最后却不告而别。”
遗玉没有忘记那个约定,当晚她浑浑噩噩之际,是这人用了卢智的事做保证,唤醒她一丝神智,可是这个约定在上元节那个夜里收到卢智的留给最后一封书信后,已经没有必要了,她完全可以推论出事情的大概经过,包括她大哥是怎样从一枚棋子变成一枚弃子,还有那让人不敢“奢想”的罪魁祸首,是谁。
“你今晚来找我,便是要说这件事吗?”
“......对不起。”
“没事,既不便说就无需讲了,”遗玉迟迟想起他也是那个人手中织网的黑白线条之一,面色复杂地望着床上映出的黑影,快速整理一番心情,紧揪着手中被褥,目中恨色一闪而逝,涩声道:
“我大哥已死了两年,我又找到了娘亲,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便闻一声轻叹,“你能想通,也好。”
手中的提花绿绒被已经被抓的不成形状,遗玉紧抿了唇,暗自嘲讽,想通?曾经夜夜梦到那在火海中变成一抹黑点的身影,梦到荒郊林中的无字空碑一座,梦到那满目烧伤留痕的背脊,梦到惊醒时候还觉得有人在轻抚自己额头——
想通二字,说来容易,可凭谁换做是她,又能做到?
她不执着恨,不执着仇,执着的是有朝一日,让那一辈子都活在阴影中的兄长死也能死的光明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