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玉一路寻思着从后门回到宴厅,目光一转,发现李泰不在座位上,侍酒的下人只说王爷是去更衣,遗玉心里却有谱,想起来早晨同李泰那个赌约,莞尔一笑,又让人送了二十坛美酒上桌。
李泰这一去,直到宴散都没有再露面,遗玉又坐足了半个时辰,看时候不早了,才起身谢了今日来为她贺寿的宾客们,在众人目送下,带着一群侍婢扬长而去,没走多远,就被人在宴厅外追上。
“姐姐,姐姐等等。”
听后头喊了几声,遗玉才意识到是在唤自己,转身见到一名黄襦粉帛的少女被侍女拦在她七八步外,神情腼腆地瞅着她。
“你是...依晴?”遗玉认出这曾在东都会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
卢依晴听她能叫上自己名字,脸蛋顿时兴奋地涨红起来,使劲儿点了下头。
虽没得半点血缘关系关系,但说起来也算是堂姐妹,面对这么个小姑娘,遗玉就没端起在人前的王妃架子,挥手示意侍女放行,让她能走近些说话。
“今年有十四了吗?”
“嗯,小依是七月生的,虚岁十四,”卢依晴站在遗玉跟前,面容羞怯,半垂着一溜儿杏粉鬓花贴角的垂挂髻,这模样甚是乖巧,将从刚才起就护在胸前的一叠香木花笺捧给遗玉,道:
“这是送给姐姐的寿礼。”
“哦?”遗玉接过来翻看,这用红色的丝线整齐串起来的,六张三寸长短的香片上抄的是一篇描写赋,默读上几句,用辞虽显稚嫩,但好在工笔整齐,行文也还算流畅,香片剪的整整齐齐,页面也清新干净,可见是用心作的。
遗玉欣赏做事认真的人,也就对这堂妹多一份好感:
“这是你自己作的?”
卢依晴轻轻点头,不好意思道:“小依念书将才三年,写的不好,姐姐不嫌弃就行。”
“我很喜欢,”遗玉笑笑,将那篇赋文折好,纳入袖中,又问她,“是家里请了先生,还是在学馆读书?”
“请了一位先生,人很严厉,教的也好,就是、就是...”
“嗯?就是什么?”
“就是府里只有小依一个女孩子,读书写字都是一个人,时间长了,难免会觉得烦闷无趣,”卢依晴一口气把话说出来,就连脖子都红了,她绞着手指头,盯着自己脚尖,扭捏道:
“您和书晴姐姐都在国子监念过书,不怕您笑话,小依也想进国子学,只是、只是...”
国子监近年收人越发严格,官宦子弟,非是五品以上在职京官嫡亲子女,再被有名望的人推举入学,否则就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卢荣和不比卢荣远有爵位在身,他现在只是个五品的散官,在朝中又没什么门路,原本大房赵氏和虞世南家是亲故,帮着说情也未尝不可,但上一次卢俊的婚事窦氏背后捣鬼,得罪了赵氏,故而这条路就行不通了。
遗玉听着她还算直率地表达了自己的期盼,想了一想,才开口道:
“你回去后,每日做一篇文章,让人送到王府来。”
留下这么一句话,遗玉并未多做解释,既没规范她要写什么,更没告诉她要写到什么时候,就带着侍婢们转身离去了。
卢依晴看着那位一身尊贵荣华的堂姐被一群仆人前簇后拥地远去,一步步淡在灯火阑珊处,就连消失的背影都让人觉得高高在上,尚且稚嫩的脸上,露出几分越过年龄的复杂,有仰慕,有钦羡,更有一些些倔强,还有不甘。
“总有一天,我也会过上这样的日子...”
话分两头,宋心慈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魏王府门前的长街,毫无目的地跑了很远,等到情绪平静下来,气喘吁吁地停在路边,适才发现迷了路。
进京入选的媛人住在驿馆,每日都有守卫看护,她今晚能溜出来,还是花了一些钱贿赂了一个小队长,但守卫们日夜轮休,过了子时就又会换上一批,那小队长耳提面命她子时之前必须回来,这下她迷了路,坊市的正门早就关闭,街上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
她一个人迷茫地站在陌生的街头,举目四望,家家紧闭门户,少数几盏灯笼忽明忽灭地闪着,一阵风刮来,光亮就弱上一些。
她打了个哆嗦,这才知道害怕,忽听这街上响起来马蹄声,伴随着车轮的滚动,打破了夜里的寂静。
她惶恐地看着那辆从街头转角驶过来的马车,往路边躲了躲,但这么大个人立在街上,怎会被人忽视过去,那驾车车夫的看见路边有人,还是个衣衫单薄的年轻女子,就停下来,禀报了车里的主人。
主仆两个不知说了什么,那车夫转过头,和颜悦色地对着宋心慈道:
“敢问这位姑娘为何深夜徘徊在路上?”
宋心慈见这马车高大,车夫穿戴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下人,觉得是坏人的可能很小,于是怯怯道:
“我...我走错了路,不知道这是哪里。”
车夫回头又同车里低声交谈了几句,对宋心慈道:“小姐是要到哪里,我们家主人说要送您一程。”
宋心慈面露迟疑,车夫见她警惕,便笑道:“小姐放心,我们是正经人家,我家主人是女子,不妨同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