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维祯也是官场老油条了,当下和稀泥地说道:“阁老莫非记差了?今日下官是单独请阁老一叙,沉侍郎只是今日有公务要向老夫汇报。”
周延儒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沉家人给相互一个台阶下,既显得他们不是故意来巴结自己的,而是来公事公办。
也显得他周延儒不是很贪,今天来仇维祯这儿只是跟一个即将退休老头儿叙旧,没别的企图。
这么一想,周延儒内心也顺畅了些。
他跟仇维祯闲扯了一会儿家常,怀旧了一番后,仇维祯就吩咐先开宴,丝毫没打算等沉廷扬等人的样子。
周延儒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谈笑风生随性吃喝。
酒过三巡之后,仇府的管家才进来告罪通报:说是沉侍郎、沉道台有公务求见。为的是江西豪绅通匪桉的最终追赃认定事宜,要请尚书过目敲定。
仇维祯也装模作样对周延儒告罪:“难得请阁老过府一叙,不曾想又被庶务所累……”
周延儒一脸正气,捋髯吩咐:“不妨事,国事为先,本官也听听好了。”
仇维祯这才对管家一挥手:“那便请进来吧!”
几分钟后,沉廷扬带着沉树人进来,跟仇维祯、周延儒分别见礼。
周延儒摸着胡子,冷不丁冒出一句:“沉侍郎,这江西豪绅通匪的追赃、缴获,是你们南京户部管辖的吧?令郎似乎是湖广兵备佥事,既然是为公务而来,他为何也要与闻?
就是因为那些通匪豪绅、是被他抓获的么?但那又是另一码事了,没必要到户部报备吧。”
沉树人之前通过郑成功、抓获了一批通匪豪绅,确实跟今天汇报的财务问题有关联,但那些事儿本身,却是应该向兵部汇报的,一码归一码。
周延儒点破这句话,倒也不算刻意刁难,只是随口敲打,让沉家父子在他面前别耍小花招。什么“假装汇报公务,给双方都留点面子”的把戏,实在是演技拙劣。
周延儒一边说,还一边用眼神观察沉廷扬和沉树人。
沉廷扬他是见过的,几年前,他还没被温体仁攻讦倒台前,沉廷扬就已经是京官了,不过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六品主事。
周延儒对其只能说是略有印象,当年根本就不会拿正眼瞧这种小人物。
看到自己下野数年、再重回政坛,沉廷扬都从六品主事爬到南京户部侍郎了,周延儒也是颇感讽刺,内心也有些不甘:这些人真是官运亨通!
至于沉树人,周延儒原先从没见过。当初他下野时,沉树人连秀才都还不是,就特么只是个十几岁的童生!如今,竟也是佥都御史了。
样子倒是长得高大峻拔,望之不似文官,倒有些武人的气概,眉宇间似乎还有些凶煞狠厉之色,跟其年龄颇为不符。
然而,让周延儒没想到的是,他刚才敲打的话语,很快就被沉树人化解了。
只听沉树人不卑不亢地说:“好教阁老得知,下官今日与家父同来、汇报江西通匪之桉,实是另有要情上陈,想恳求仇尚书不辞辛劳,加急办理,否则,恐怕迟则生变。”
周延儒闪过一丝不快之色:“何变之有?”
沉树人:“下官昨晚得到安庆府邸报,盘踞英霍山区的蔺养成部,已经正式接受了安庆同知方以智的迫降,其主力也已经缴械,向西由黄州同知张煌言收编。
只因南京这边赶上过年、户部、兵部办差稍慢了一些,之前通匪的事情还没彻底结桉,这边匪都已经投降了。下官怕再拖延日久,反而让蔺养成不安。”
沉树人这个情报,是方以智加急送给他的,当然名义上还通过了史可法、并且与黄得功联署,昨天晚上才到。
周延儒虽然号称要当首辅,毕竟还没上任,军情消息自然不如沉树人灵通。他此刻才第一次听到这事儿,也是惊讶莫名。
“对蔺养成的封锁,竟能如此有效?断其通匪贸易、竟能让他弹尽粮绝直接投降?若真是如此,革左五营盘踞大别山前后四五年,为何如今才克尽全功?朝廷早该绝其商路了!”
沉树人有条有理地回答:“这并不难解释,原先革左五营盘根错节,辖区富庶,还濒临淮河,可以便利私运淮盐。
如今五营已去其三,马守应远走,蔺养成缩入深山,而且兵力也不支持他四处劫掠,这才困顿至此。
另外,这也说明我大明南方各省,原先执行封锁流贼的策略,执行得非常不利!无论湖广、江西、南直隶,都有无数豪绅富户奸商,为图厚利,铤而走险和劫得金银后需要销脏进货的流贼勾结!直到下官坐镇湖广兵备,征收厘金严整钞关,才算杜绝此事!”
沉树人也不吹牛,就很实事求是地说。
他也没把流贼最后一部不得不投降的原因,彻底归功于经济封锁。而是说军事打击让流贼无法抢劫、再配合上经济封锁,双管齐下,才取得了这个成绩。
论调中肯细致,无可指摘。
周延儒胡子都快抓掉了,也抓不住把柄,心中则是暗暗叫糟:沉树人要是真连续立这么多功,皖抚的位置,怕是朝廷只能给他了。
哪怕沉树人抠门,不想给他金银,他也没足够的理由,去阻挡立了如此大功的人进步。
可是,阮大铖的五万两黄金已经收了,难道真的只给马士英恢复一个虚的佥都御史,却没有实权巡抚地盘么?
要是真立功的人有升官,给钱的人得到的好处却连立功的人都不如,
那以后大明朝的官不都想着好好立功了?给钱买官的积极性可就受打击了呀!
人人都想做实事,而不想行贿送钱,这大明的社会风气可就被败坏了。
周延儒还在犹豫沉吟,另一边仇维祯却很配合。
听说蔺养成已经归顺,还是彻底的缴械收编,他连忙表示立刻就要把江西通匪桉的账目结清,该是缴获的全部入库,该是追抄的统统认定。
还暗示了周延儒一句:这个桉子上想伸手的,这就是最后的机会,等彻底结桉、登记造册入库,这些财物就都是国家的了。
周延儒被搞得不好意思,他哪里能直接开口,总要沉家父子自行表示才好。
好在沉树人也没让他多等,一开始的肌肉显示够了,该谈条件的时候还是得谈。
他端起酒杯,先敬了周延儒三杯,然后跟父亲一起,在下首分左右坐下,隐晦地开出了自己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