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真走啊?”老五咂舌问道。
“你且去杀上一番,半个时辰之后于城东等我。”莫问略作沉吟出言说道,这种时候不让老五动手,他会一直引以为憾。
“你干啥去?”老五见莫问改变了主意,欢喜点头。
“我去见位故人,你小心些。”莫问言罢,自蝠背上纵身掠下,自街道中前往西城。
此时城中官兵大多背负弓箭,自高处飞掠还不如自街道中穿行來的安全,只是此时街道上到处是手持凶器的杀人者和尸身不全的被杀者,想要寻一处沒有被鲜血玷污的踏脚处很是不易。
人的内心深处都藏有恶念,在乱世之中内心的恶念彻底显露,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都显露出了凶残的一面,这种凶残主要体现在见人就杀,不分老弱妇孺,而且在此时人性的卑劣也随之显现,成年男子选择目标的时候会率先选择老弱妇孺,原因无他,只因这些人沒有还手之力,屠杀起來更加容易。
此时胡人的凶残远远不如汉人,街道上的胡人大部分都是士兵,他们杀人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平息这场暴乱,故此只是杀人,并不抢夺,而且只在街道上追杀持有兵器的汉人男子,极少破门而入。
汉人则不是如此,赵国皇帝出于国都安全考虑,于城中并沒有留置太多的汉人军队,此时大部分的汉人军队都集中在了皇宫周围,市井街道上的汉人大多是身穿布衣的百姓,手中的凶器也多是农具和菜刀柴斧,他们此时或数人,或数十人集结成群,自大街上搜寻胡人,或者撞门破墙进入胡人宅院大肆杀戮,而且他们杀的不单是胡人,也会屠杀胡人宅院里的汉人丫鬟和婢女。
汉人的屠杀带有强烈的报复意味,多年來胡人一直抢夺他们的财物妻女,此时他们终于等到了报仇的机会,多年沉积的怨气瞬间迸发,其神智异常疯狂,举动无比凶残,所杀胡人多为分尸开膛。除此之外这些汉人身上都背负着诸多大小不一的包裹,其中是他们抢夺而來的财物,为了获取财物,他们会以‘只求财不杀人’來诱骗胡人,胡人为了活命多会拿出家中财物,但他们说话并不作准,言而无信,在拿到财物之后还会痛下杀手,将胡人及其家人尽数砍杀。
胡人都有佩戴首饰的习惯,为了拿下胡人和那些女人佩戴的项圈手环,这些汉人会生生砍断他们的头颅和手腕,自喷血的尸身和惨叫着的胡人身上盘剥摘取。
除了杀戮和抢夺,城中的汉人百姓还大行奸霪恶举,上至七老八十,下至垂髫女童,皆不幸免,有些妇人畏死,不敢反抗,受辱之后却仍然逃不过被杀厄运。也有一些女子性情刚烈,竭力反抗试图保全名节,但她们的反抗是徒劳的,女人是弱者,永远无法与男子比拼力气,反抗只会激起那些男子心中的兽性,更有甚者会直接砍去反抗女子的头颅,对着正在喷血的无头女尸大行禽兽之举,毕了,还会做出更加令人发指之事,他们会割下这些女子的乳方揣进怀里,会豁开女子的下腹,看其私处内部的血肉。
只穿过了三条街,所见所闻已然令莫问怒火中烧,行恶事的汉人不是只有一群或者是一伙儿,整个邺城此时到处都是做这种事情的汉人,其面上的表情是扭曲的,言行举止丑恶凶残,虽然人性有善恶两面,但他从未想过汉人内心竟然会有如此丑恶的一面,此等丑恶较之胡人的食人恶举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汉人所行之事已然大大超出了报复的限度,成了一种沒有了约束之后的兽性流露。
莫问穿过了三条街,看了三条街,杀了三条街,但是最终他将拾來的钢刀扔掉了,这种情况太普遍了,倘若将行恶事的汉人尽数杀掉,怕是用不着胡人动手,他自己就会将整个邺城的汉人杀掉七成以上。
莫问见过人性丑恶,见过胡人杀人吃人,也见过胡人欺辱汉人的女子,在此之前他以为那就是人性丑恶的极致,未曾想此时所见大大超出了他先前的了解,他几乎忍不住呕吐,这种强烈的呕吐感并非來自满地的腥血和秽物,而是來自对人性的失望,他一直以为血统是决定品性的主要原因,一直赞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古言,但此时他不再这样认为,人的血统和种族并不能决定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是他们所受到的熏陶和教化。
这些汉人一直与胡人生活在一起,而胡人在侵入中土之前是缺乏教化的,身上带有野蛮和凶残的恶气,汉人常年耳濡目染,受胡人影响,亦生出了凶残之心,其凶残程度甚至超过了胡人。
孔子有语,‘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处者焉。’
此语说的是人会受到周围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所有人都无法逃脱环境的影响,所谓出淤泥而不染说的是沒有意识的荷花,并不适用于人,世间沒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人,身处坏的环境,所有人都会逐渐变坏,沒有例外。所谓例外,那是因为身处淤泥的时间还不够长。
莫问沒有再制止凶杀和奸霪,要约束一个人很简单,要杀一个人也很容易,但是这改变不了什么,要想让世间沒有杀戮,让人性变的温和,只能靠教化和引导。道家有人分贵贱一说,贵人指的就是他这种不惑,睿智之人。贵人应该做的不是凭借自身的睿智和高瞻去蔑视和奴役愚昧百姓,而是要包容他们的愚昧,设法给予良性引导,愚昧百姓缺乏判断是非的能力,贵人就应该帮助他们判断是非,带领他们向和平仁善温暖的方向走。
片刻过后,莫问來到了蒲雄所在的宅院,由于蒲雄当年被他提升为一品将军,故此蒲雄当年的强弩将军府已经进行了扩建,此时将军府大门紧闭,周围并无汉人來扰,欺软怕硬是世人的通病,城中汉人所杀的大多是胡人平民,真正的将帅府邸他们不敢轻易來扰。
他当年挂印离开的时候蒲雄已经是一品大将军,按照常理大将军的府邸应该占地百亩,但蒲雄的这所宅子只有二十几亩,而且院墙的高度,门上的铜补,周围道路的宽窄都要低于其他同级将帅的规格。
到得门前,莫问并未敲门,而是提气跃进了院内,只见偌大的将军府只有二十几间房舍,内部的修饰很是粗陋。
进入院内之后,莫问第一眼就看到了蒲雄,蒲雄端坐于正厅外的一张木椅上,身后站立着几名壮年家丁,一把薄脊钢刀,一张铁胎强弓和两筒羽箭尽皆放于前方的一张木桌上。
莫问站定之时,蒲雄的右手已然搭上了桌上的强弓,在看清莫问的样貌之后颤抖着缩回了手,撑着木椅扶手缓缓站起。
“蒲兄,城中已成滚汤,你竟然在家躲闲?”莫问迈步上前。
蒲雄先前颤抖的只是双手,听得莫问言语开始浑身颤抖,急切的推开面前木桌向莫问快步走來,到得莫问近前已然眼眶泛红,“末将蒲雄,见过真人。”
蒲雄说话之时右手下撩衣摆,意欲单跪行礼,莫问急忙探手将其扶起,“你我乃是私交挚友,怎能如此生分?”
蒲雄闻言伸开双臂抱住莫问,大哭出声,当年东征三郡莫问三年之中将他自五品杂号将军擢升一品大将,此乃厚恩。莫问当日于东北熊州背水一战,明知出战必然全军覆灭,事先以药物将其麻住,送回邺城保全了他的性命,此乃大义。分别四年多,在邺城出现巨大变故之时特意赶來庇护,此乃念旧重情。
“我此时心乱如麻,你就不要再给我添烦了。”莫问苦笑说道,蒲雄是氐族人,也不是汉人,其生性较汉人要豪放外露,做出此等拥抱举动亦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