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辛沉矜片刻,终究叹了口气。
“娘娘,还是……放不下吗?”
轰!
这话一说,张嫣心神巨震,又悲又喜。
悲的是我如何能够的放的下啊,师父。
他们亲手害死我的孩儿,让我经历丧子之痛。
这般仇恨刻骨铭心,如何轻易放下?
喜的是,师父终于要与我相认了吗?
她呼吸急促起来,只盼着师父喊一声宝珠。
李辛却让对方失望,而是叹声说道。
“娘娘,若一个仇恨会搭上数万万人的性命,甚至搭上整个大明江山,真的值得吗?”
张嫣一愣,不明白师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辛已经再次开口:“魏忠贤虽祸乱朝纲,欺上瞒下。但其掌控的太监势力,能极大制衡东林党人和各地士族。”
“天启一朝七年以来,全国税收也是魏忠贤费力收上,辽东战事能打到现在初见成效,全靠粮饷充足。”
“若他倒台,东林党人将占据朝廷上下,横行无忌,为所欲为。”
“同时,没人再能收税收粮,辽东也会撑不下去,清兵必将入关。”
“再加上往后十数年天灾不断,民不聊生,各地揭竿而起。若又摊上个愚蠢皇帝的话……”
“不出二十载,大明必亡!”
嗡!
张嫣脑袋一炸,听的呆了。
她如何也没想到,魏忠贤在天启一朝竟有如此重要的作用。
难道他若死了,这个国家将彻底乱套?
还有,师父说的愚蠢皇帝是谁?
信王朱由检吗?
师父果然从来都没有看的上他?
无数个问题在张嫣心中不断萦绕,张嫣自然是深信不疑。
因为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睿智也最伟大的人。
可惜……
让我放弃复仇?
张嫣神色也冷了下来。
“封先生,本宫只是个女儿身,您说的这些国家大事,本宫一概不知。”
“本宫只知道,本宫孩儿死了,就死在他们手中,本宫还有个师父,也被他们乱刀砍死。”
“牵连数万万人,又或大明必亡,和本宫又有何干?”
“本宫誓杀他们,不惜同归于尽!”
李辛听了张嫣的话,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所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那一天宝珠浑身是血,爬出坤宁宫那一刻,恐怕已决心复仇。
此事再劝下去,倒显得李辛太过冷血。
同时李辛也感到一阵无奈。
他明白,历史太过沉重,沉重到不是他一人可以左右。
事情既然已发展到这副田地,再说什么已经晚了。
朱由校死后,张嫣将成为懿安皇后,身居后宫十七载,苦熬人寿。
可能有机会干预。
他只要顺利考中状元,踏入内阁,一切或将迥然不同。
可惜,当李辛决定放弃一切去救宝珠性命的时候,终究是一场精卫填海。
他不再多言,深深叹了口气。
“娘娘,小臣言尽于此,如何决断,全在娘娘本心。”
“天色不早了……小臣告退!”
说完,李辛竟毫不犹豫转身便走,显然再不愿意多待一刻。
“师父!”
见李辛又要离开,张嫣再忍不住心中激荡。
她带着哭腔,甚至举步追来。
我明日便要死了。
你就这么铁血心肠?
就不能喊我一声宝珠,再抱抱徒儿吗?
张嫣追了两步,却因心神损耗太过,浑身无力跌坐在地。
见师父脚步不停,她只好哭着大喊。
“师父!徒儿还没有去过倒悬山,还没有见过北凉雪!为何……为何您就不能与我相认!”
轰隆隆隆!
听到宝珠那一句话,李辛只觉得天灵盖处打起闷雷。
什么是倒悬山,什么是北凉雪。
那是张嫣幼年时,李辛给她讲过的现代故事。
张嫣极为喜欢里面的每一个人物,甚至曾说过等长大后要去一趟倒悬山,看一看北凉雪。
此刻猛然喊出,让李辛整个人都要疯了。
背对着徒儿,他也流出几行热泪。
宝珠啊,宝珠。
不是师父铁血心肠,而是实在不能辜负了你。
他又不傻,如何看不出徒儿的心意,不然当年也不会喊出我恨你这三个字来。
可你要知道,朱由检登基后,不可能容忍皇嫂对他人心心念念,牵牵挂挂。
你我相认,只会害死你啊。
更何况,我也不能辜负家中巧儿。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你我之间,终究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啼笑皆非的孽缘罢了。
李辛垂着的手死死攥住拳头,只能将一颗心变的硬如钢铁,边走边道。
“娘娘……”
“倒悬山已塌,北凉雪已化。”
“你我,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