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是个很让人尊敬的称号,亦是很神圣的称号,可其中的心酸,少有人知。
萧布衣听到圣女二字的时候,是尊敬,入乡随俗,既然苗人尊敬,他就算是西梁王,亦是要和苗人一样的尊敬。可在他心目中,对于圣女并没有什么概念,进入绝情洞之时,见到绝情洞的孤寂,天梯的横绝,只感觉圣女太过孤单寂寞。
圣女那面出现后,说过几句话,冰冷凄清,都不像世间所言。从天梯那面望过去,圣女朦朦胧胧,如梦如幻,萧布衣那时不知为何,其实也有不安,但是远不如现在要强烈。等听到卢老三说圣女的养女带着弟弟,行舟洛水的时候,他蓦然想到个可怕的可能。
这个可能,甚至让他不敢再想下去。
但是望见周慕儒脸色苍白,他已经知道自己设想应该无错!
四肢冰冷,脑海一片空白,萧布衣已听到卢老三继续说道:“养女带着弟弟行舟洛水,只盼天可怜见,让蜀王杨秀出来一见。可她虽是意志坚强,但毕竟年纪不大,又无人相助,更是少知道消息,只凭洛水行舟,想要见到蜀王无疑是痴心妄想!但是她个弱女子,除此之外,又能有什么办法?这样一晃之下,又过了数年,她一介女子,日子过的极为艰难,但是她信心不改,极为硬朗,又因为跟随圣女的缘故,学会几分蛊术,聊以自保,又加上她素来乖巧,倒一直都是安然无恙。她心灵手脚,平日行舟,亦会做几双鞋子去卖。卖鞋不是目的,只希望在路边打听些消息才是真的。这时她弟弟又长大了几岁,她为避免惹上麻烦,不敢说出小弟的姓氏,只对外人称呼弟弟为小弟,我的第二个梦就是到此为止。我当时和慕儒对照过。我们做的梦都是一样,应该并不差错。”
众人有的唏嘘,有地感慨,还有的人不安,阿锈嘴张了几下。向萧布衣望过去,亦是脸色发青。
萧布衣脸色铁青道:“说下去。”
众人见到萧布衣的表情,都是惴惴不安,萧却是强笑道:“梦嘛,不见得是真。西梁王……晚了。有什么事情,不如明天再说?”
“说下去。”萧布衣嗄声道。萧露出担忧之意。却是缓缓的退后。
卢老三咬牙道:“第三个梦倒是简单了很多,养女渐渐长大,可希望一天比一天飘渺。杨秀被杨广关押,就算出巡都是带在身边,不要说百姓,就算是大臣都是轻易不能得见,养女打听了多年,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唯一能撑下去的就是还相信苍天有眼……”
“苍天有眼?”萧布衣喃喃道。可觉得话语中有着说不出的苦涩。
卢老三轻叹声,“苍天真地有眼……这是养女所言。”
“她说的?”萧布衣艰难的问。
卢老三点头,“我做梦的时候,就感觉……养女就在我身前,可是朦朦胧胧,让我看不真切。她说苍天有眼,让她这时候遇到了个人。那是一年秋末,她正洛水行舟,却碰到了一个布衣。那个布衣人很好。就算对个船娘都是和善可亲。布衣乘舟却出了意外。有匹马儿冲过来,踩翻了船。布衣落水。救了小弟,虽翻船和布衣无关,他却是主动赔了她船钱。养女说,她这一辈子都会感激这个布衣,只希望有朝一日,能把重于千金的几两银子偿还给那个布衣,她亦是感激布衣救了小弟,亦是救了她地性命,不然她有负养母的重托,当日就会死在洛水河旁!”
萧布衣热泪盈眶,咬碎钢牙,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慕儒却是抱着脑袋道:“老三,不要说了。”
卢老三亦是热泪盈眶,“慕儒,我不想说,可我不是替自己说,你明白吗?”
周慕儒微愕,舒了口气道:“那好,你说下去。”
“梦很长,长的我们每天只是期盼这个梦有个结果。”卢老三苦涩道:“我们不应该说做了一个梦,应该说做了许多梦,这些天来,我真的不希望这个梦会醒,亦是希望这个梦早早的醒来。因为我不想听下去,却是不忍不听。”
他说地简单又复杂,可其中的深意又有谁能够听懂?秦叔宝突然道:“你们被关押了很久,这些梦多数是最后十数天做地吧?”
卢老三想了想才道:“的确如此。”
萧布衣垂下头来,喃喃道:“十天?”众人心中一凛,这才想起苗王说的准备十日。马周虽然有感圣女的痴情、养女的坚韧,却是这里了解最少的一人。听到十日的时候只是想,十天?难道这一切都是大苗王主使,他让西梁王等了十天,只是要对卢老三他们说几个梦?
卢老三轻叹道:“后一天的梦倒是让我好受些,养女得布衣相救赠银,心存感激,再出外卖鞋之际,一半是为了等待蜀王杨秀,却也另有原因,那就是想再见见那个布衣。因为她偷偷的打听到布衣住地地方,店老板说布衣好人好报,做了大官,如今已经入了东城做事。[]养女所以几天在东城外等候,天很冷,她却一点都不觉得……”
“她后来见到了那个布衣……布衣却不知道她是特意等候……本来她以为,那是最后一面,可没想到的是,苍天有眼,让她再次见到了布衣。那一次,却是因为小弟偶感风寒……”
“之后她离布衣越来越近,却知道离布衣越来越远。她一直想要报答布衣,但是却一直没有机会。布衣渐渐变成了高官,很多事情,做起来都是举手之劳,看起来的确也不需要她做些什么。布衣越来越忙,东征西讨,她却只想为他祈福。哪怕微不足道。”
萧布衣垂下头来,默默无言。卢老三说的简单,身边的几个汉子却是叹息不语,就算是萧都是坐下来,满脸的无奈。
“虽然知道由布衣请见蜀王,机会大一些。可养女一直不想再麻烦布衣……因为她知道蜀王被押。她一直在麻烦布衣,她已经很歉然,她不想给布衣添什么祸事。可机会终于来了,小弟得到布衣的提拔,终于可以入朝为官。或许终究有一日,能见到亲生父亲了。”卢老三叹息一口气,“养女很是欣慰,觉得小弟和蜀王终究有一日会见面,而且不用麻烦布衣了。小弟有小弟的事情,她亦有她地事情。这时候。她却见到一个人。她回转东都地时候,第一时间就想去感谢那个人,因为他治好了小弟地病。可是她没有想到,她在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布衣现在正在为巴蜀殚精竭力,而且巴蜀的形势很是不妙,更有暗中势力作祟,而布衣却不知道这点,已经处于下风。养女知道后。想了很久。她知道,她被圣女收养后,圣女地愿望当然是希望她能继承圣女之位,造福苗人;她也知道,当了圣女后,可以向苗王提一个要求,无论是什么要求;她更知道,要当圣女,就要种上七情蛊。从此后要绝七情六欲。动情就要和养母一个下场;她还知道,当上圣女。以后就和所有的人天各一方,很难见到小弟,亦是难以见到……布衣。可是她终究还是义无反顾地回转巴蜀……可她怕人担心,所以说去了襄阳,她临走的时候,做了几双鞋,她知道布衣不会再穿布鞋,可她能做到的只有这些……”
竹楼内风吹灯动,竹楼外明月窥人,空中只有卢老三的声音,凄切忧伤。
“她一路回转巴蜀,朱掌柜亦是在那时候认得。.只因为朱掌柜路上对她多有照顾,所以大苗王对朱掌柜亦是另眼相看。养女就是如此,别人的恩情,总是牢牢地记在心上,找机会报答,云水因为圣女之死,恨尽中原男人,而养女因多年的磨难,却更知道感恩在心。或许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行善之人,终能得偿。当年的布衣不经意的帮助了个船娘,哪里想到过他征战遇阻,船娘会默默相助,朱掌柜只以为帮助了个寻常女子,没想到在巴蜀却是生意兴隆。船娘遇到朱掌柜地时候,也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因为朱掌柜,再见到布衣的手下!养女到了巴蜀后,求见苗王,剩下地事情,顺理成章。苗王答应了她,她向苗王提了个请求,然后……她终于述说了自己的一切,用了当圣女前的最后几日可以述衷情的时光。她说出这些,只想请布衣谅解……她的欺瞒,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谢谢布衣。”
卢老三说完这些后,眼角已经有了泪光,长叹一声,悄悄的揩拭掉泪水,淡淡道:“梦讲完了,我也要做梦了。只是希望,宁可是噩梦,也不要是这种梦了。”他摇摇晃晃走了出去,没有任何人拦他。
所有的人都希望他能做个好梦,所有的人也知道,今夜无眠。
萧布衣望着卢老三地背影,缓缓站起来,向竹楼外走去。萧呼唤道:“西梁王,你去做什么?”
“去见苗王。”萧布衣说出四个字后,身影亦是消失在黑暗之中。众人面面相觑,却亦是没有拦阻。
所有的人都明白,萧布衣找苗王亦是无济于事,可所有的人都希望,希望他去找大苗王。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就是如此,无论是否知道结果,都要去做!,无心睡眠的不止萧布衣的兄弟和手下,昏黄的灯光下,苗王亦是无眠。他坐在座位上,望着昏黄的油灯,不知在想着什么。见到萧布衣走进来的时候,头也不抬道:“我很久没有和人单独的谈话了。”
“好像我也差不多。”萧布衣缓缓地坐下来,“身居高位,地确很多事情不能自作主张。”
苗王缓缓抬起头来,淡然道:“说出这话的可能是明君,亦可能是昏君。昏君暴戾反复,只怕别人阻碍他做事。明君却是如履薄冰,生怕走错一步棋。杨广……登基三年间是明君,后来……是昏君。”
萧布衣微愕,没想到大苗王突然扯到了杨广,更没有想到过他对杨广地评定是很多人无法做到。.
“苗王见过杨广?”
苗王轻叹声,“我没见过杨广,我也没有见过杨坚。可是见不见又如何?苗人心中一杆秤,就算不出巴蜀,亦是能够判断。可就算我也没有想到过,不可一世的大隋竟然这快就倒,可是之后的王朝呢。到底如何?谁都不知道。”
萧布衣沉吟良久,“尽人事、听天命。前车鉴,后人醒。本王出身布衣,游荡草莽,亲见大隋倾颓在前。当求不重蹈覆辙。”
苗王轻叹一声,“当求不重蹈覆辙?西梁王这一句。天下百姓之福。我其实一直都担心,因为我更信得着李渊,无论如何,老人总是理解老人,亦是明白稳妥地重要。李渊老了,但是做事更是周全,我听说他在关中治理的有声有色,关中称颂。而西梁王毕竟年轻气盛,我只怕西梁王一统天下后。就会迫不及待的如杨广般再征辽东,穷兵黩武,那时候,百姓之祸,亦是我不愿见到。”
萧布衣沉声道:“本王会仔细忖度苗王今日之言。”
大苗王淡然一笑道:“多谢西梁王。”
二人孤灯对坐,良久无言,可因身份相似,很多事情亦不用明言。萧布衣见苗王无语,终于道:“其实我今日来……”
“今日你本不该来。”大苗王突然道。
萧布衣轻叹声。“我不来。就不是萧布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