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的目光再次注视着火光点点的皇庄别院,眼睛里蕴含着一种复杂的感情,或许他还有一丝不忍,但随着那些火光在眼中幻化成了至高无上的皇座,幻化成了 他渴盼已经的位子,眼中的那一丝不忍也消失,变成了一种残忍和无情,他心中喃喃念道:“你不能怪我,你说过愿意把皇位让给我,可是你没有办到....”
身后,孟云望着李亨那略显削瘦的双肩,他的内心也一阵阵叹息,父子天伦之情,竟会在皇位面前变得如此淡薄,变得如此不堪一击,看来,不是每一个人都能 向往那个位子,至少他孟云便办不到,他唯有叹息,这时,李亨转过身道:“孟将军,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不会再出现。”
“太上皇放心,我们的计划天衣无缝,长孙全绪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李亨微微点头,他慢慢退至旗下,大旗的阴影将他遮裹住,他整个人都仿佛消失了一般。
......
五万大军悄然无声地进入麦田,向皇庄馆舍开去,片刻,黑压压的大军将皇庄馆舍团团围住了,孟云并不下令进攻,只是围住,他在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皇庄围墙内激战正酣,正如孟云的分析,这些黑衣人虽然个人武艺高强,但他们缺乏配合,都各自为阵,单兵作战,而羽林军虽然武艺稍弱,但他们配合默契,以长补短,竟和黑衣人 打了个平手,再加上他们人数三倍于对方,弓箭犀利,黑衣开始有些顶不住了,三十几名已经冲到牡丹楼附近的黑衣刺客,被数百名士兵团团围住,几番冲杀,便将 这二十几人乱刃分尸,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牡丹楼上灯火全熄,李豫的一百多名侍卫将小楼围得水泄不通,如临大敌,李豫本人则侧身站在窗户后,注视着远处的战斗,他更关注李泌和李砚的住处,他们住在芙蓉楼,离牡丹楼约百步,更靠近战场,两百多名士兵将芙蓉楼团团围住,有力遏制住了刺客的进攻。
随着刺客的进攻被士兵们阻挡住,李豫心中的怒火慢慢开始燃了起来,他当然知道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那帮该死的浑蛋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来对付他,李豫不由冷笑一声,也好!这帮蠢人给了他最好的借口,他便可以用雷霆手段来抄家收田了。
这时,姚四郎端来了一碗冰镇燕窝粥,这是李豫的一种生活习惯,每天半夜醒来,他都要喝一碗燕窝粥,李豫点点头,指了指桌子,命他把燕窝粥放在他桌上, 他现在还没有胃口,姚四郎把燕窝粥放下,便退了下去,依旧站在墙边,忽然,楼梯口传来了激烈的脚步声,守在楼梯口的侍卫厉声喝道:“什么人?”
只听一名士兵高声道:“长孙大将军命我禀报圣上,孟云将军率领五万大军赶来了,孟云将军说接到消息有人要对圣上不利,便赶来护驾。”
这个消息让李豫不由微微一怔,他觉得有些不对,没有他的手令和金牌,孟云怎敢擅自出兵?这并不是一件小事情,这是关系到军权的归属,李豫心中十分不悦,说得严重一点,这可是造反了,可说他造反,又没有什么理由,就算他是为了救驾,他也要严惩孟云,这是一个原则问题,他决不能容忍任何一个大将擅自出兵,一次也不行。
但他的心却放了下来,五万大军到来,意味着这次刺杀彻底失败了,他尽力眺望远处,但黑暗中,看不见皇庄外的情形,李豫尽量宽容地笑了笑,轻轻地松了口气。
他坐了下来,他随手端过燕窝粥,白瓷玉碗依然冰凉,在炎热的夏夜中格外清爽,他心情 大好,便用小勺一口一口地吃起了燕窝粥,墙边,姚四郎的瞳孔急剧收缩成一条线,他紧张得快喘不过起来了,两腿在瑟瑟发抖,上下牙齿撞击得咯咯直响。
“四郎,你害怕什么?”李豫发现了他的异常,便笑问道。
“奴才....奴才害怕刺客。”姚四郎话都说不清楚了。
“没用的东西,这帮刺客不过是跳梁小丑,你以为朕就这么容易被刺杀吗?”
李豫轻蔑一笑,将最后一勺燕窝喝掉了,点点头道:“嗯!今天燕窝不错,味道虽然有点不正,但冰镇得好,朕喝得很畅快。”
“陛下,要不要再来一碗?”
“不用了,吃多了朕腹中会不舒服。”
李豫将碗放在一边,随手取过一本奏折,但又放下了,房间没点灯,根本什么都做不成,他不由叹息一声,“什么时候才让朕点灯?”
......
馆舍内的战斗已经快到尾声了,尽管五百黑衣刺客已经竭尽全力,但三千羽林军却如铜墙铁壁,他们无论如何也冲破不过,令他们沮丧不已,此时黑衣人已经死 伤过半,不少人已经转变了目标,开始对外突围了,但突围也一样艰难,只要他们和羽林军分开,箭雨便如飞蝗而至,已经有数十人被射死在墙下了。
李承宁也越战越绝望,他大哥给他的情报不对,这些羽林军不是一战即溃的纨绔子弟,而是凶狠强悍的边疆士兵,个个悍不畏死,使他们的刺杀不可能取得成功了,李承宁已是满头满身大汗,他竭力摆脱几名士兵的纠缠,迅速退到后面,他这才发现,五百人只剩下不到两百人在苦苦作战了,其他人或死或逃,尸籍满地,李承宁心中一阵阵绝 望,他的失败不仅是刺杀失败,他的宗族和家人必将要面临一次大规模的清洗,他心中悔恨交加,但又无计可施。
李承宁突然大吼一声,“撤!”
他率先调头便逃,让后面的人为他抵挡箭矢,随着头目先逃,黑衣人纷纷调头狂奔,但他们再快也快不过羽林军的箭矢,霎时间,箭如急雨,近百人惨叫着倒下,只有数十人越过高墙,羽林军们急要追赶,长孙全绪却一摆手喝住了士兵,“不要追了!”
他已经得到消息,数万南军已在外面将皇庄馆舍团团围住,这些刺客逃不掉,但长孙全绪心中也充满了对南军不满,南军只包围在外,却不肯进来救援,就算羽林军能镇 压住刺客,那他们来还有什么意义?而且竟然来了五万大军,这一点让长孙全绪心中充满了困惑,五万大军真是来对付百十个刺客吗?
......
‘哗啦!’几十本奏折便掀翻,散落一地,腹中剧烈的疼痛让李豫难以忍受,他弯腰扶着桌案,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流下,脸色惨白得厉害。
房中的两个宦官吓得连忙扶住他,“陛下!要不要紧!”
“快给朕去传御医,快去!”
一名宦官撒腿便跑,放声大喊,“王御医快来!陛下出事了。”
这时,李豫已经意识到这不是吃冰冷的燕窝粥所致,直觉告诉他,他可能是中毒了,‘毒!’他怎么会中毒,李豫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刷地向姚四郎望去,只见姚四郎站在墙边,吓得浑身发抖,他们告诉他,这种药要三天后才会发作,那时他便可以从容逃脱,可现在.....
他已经吓得快站不稳了,李豫看见了他眼中那种犯罪后才有的恐惧目光,他蓦地明白过来了,踉跄着猛扑上去,用手掌扼住了姚四郎的喉咙,眼中快滴出血来。
“是你!是你干的!”
“陛下,奴才....奴才!”
姚四郎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了,白球般的眼珠向外凸出,剧烈的疼痛使李豫快无法控制自己了,他脸已经开始扭曲,凶恶无比地问道:“你说,是...谁让你干的。”
“是太上...皇。”姚四郎拼命挣扎,喉咙里挤出了这四个字,他是在王宝记柜坊中查到了那五千贯钱的来历,查到了想毒杀圣上的真凶,这原是他的一种自保,但现在已经毫无意义了。
“啊!”
李豫连连退了几步,他仿佛遭到雷击一般,此刻腹中的疼痛消失了,变成了另中更深层次的痛,是一种烈火焚烧似苦楚,他觉得自己内脏都要被烧融化了。
但真相却给他带来了另一种难以承受的痛苦,是他的父亲,是父亲要杀死自己,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中、耳朵和鼻孔都流出血来,他扑倒在窗前,呆呆地望着远处,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心境清明,终于明白过来,孟云背叛了自己,父亲此刻一定就在军队之中。
“父亲!”他声嘶力竭地喊出了最后一句话,软软地倒在了窗上。
“陛下!陛下!”
长孙全绪飞奔上来了,他来查看圣上的情况,正好听见了李豫的喊声,大群侍卫也跟着冲上三楼,他们也都听见圣上在窗前的呼喊,都意识到出事了,这时,长孙全绪停住了脚步,他慢慢地,屏住呼吸,一步一步上前,心中害怕到了极点。
他颤抖着手摸到李豫的口鼻前,忽然,他浑身发抖,‘扑通!’跪倒在地,悲怆地仰天大喊:“陛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