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筠冷笑了一声,看来韦滔真要和他争夺主导之权了。
......
和张筠积极拉拢重臣一样,韦滔从昨晚到现在一直也在争取朝臣的支持,他的观念和张筠相反,他坚持要对裴遵庆遇刺案调查到底,一定要查出真相,要严惩凶手,给裴遵庆一个交代,同时也要防止下次政治恐怖事件发生。
他的观点非常鲜明,如果这次不了了之,那么政治刺杀必然会有下次,迟早会泛滥起来。
韦滔不仅观念和张筠相反,他走的路线也和张筠完全不同,张筠走的是高层路线,几乎争取到了所有枢密处的支持,而韦滔走的路线则是中下层路线,争取中低级官员的支持。
应该说韦滔的观点还是很有市场,尤其是中下层官员,都希望能查清刺杀案真相,他们更多是从一种维护正义的角度考虑,他们不会考虑大局稳定,这不是他们所考虑的范围。
所以韦滔的支持大多来自五品以下的中下层官员,他从昨晚忙碌到现在,刚刚完成了一份两百名中下层朝臣的支持签名书。
厚厚一叠,就摆在他的面前,而且韦滔还得到一个意外收获,一早,政事堂成员、裴党骨干、门下侍郎卢奂主动找到了他,支持他查清刺杀案的主张。
卢奂和裴遵庆是世交,是少数几个尊重裴遵庆的大臣之一,裴遵庆被刺杀后,卢奂三次上书政事堂,呼吁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成立联合调查司,彻底查清刺杀案真相,但他所希望的联合调查司没有能成立,也无法成立,所有的证据和证人都被李庆安的内卫拿走,他们就无从调查。
尽管如此,卢奂依然不肯放弃,恰逢此时韦滔打出彻查真相的旗帜,和他不谋而合,他又反感张筠的不了了之,他和韦滔便自然走到了一起。
卢奂的投靠让韦滔既意外又惊喜,政事堂只剩六人,加上王缙,他这边就有三人了,和张筠一半对一半,再加上他有中低层官员的支持,韦滔心中充满了自信,昂首挺胸地走进了会场。
就这样,一次以裴遵庆刺杀案为噱头的主导权争夺战,在一种仓促和不安的气氛中悄悄拉开了序幕。
“当!”右上角的钟声敲响了,声音清脆,使全场安静下来,主持会议的是中书侍郎裴旻,中书令裴遵庆之死,便是裴旻暂时成了中书之首,暂时掌管中书省的日常事务。
这次政事堂的临时会议也将由他主持,他见全场安静下来,便起身道:“除太常卿张介然病休、卫尉寺卿王承业去河东不能参会外,所有从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到齐了,今天是应左相国临时之请,举行这次非正式会议.....”
他话没有说话便停住了,门口一名侍卫向他做手势,很快,一声高喝传来:“太后驾到!”
政事堂会议大厅中的所有官员都站起来了,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惊讶之色,政事堂会议,太后从来不会参加,她今天怎么来了?
连两个主角张筠和韦滔的脸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一丝不安,太后的到来必然会对今天的会议带来变局,而太后的态度他们俩谁都不知道。
一群侍卫走进来,大唐帝国的皇太后沈珍珠在十几名宫娥宦官的簇拥下走进了政事堂会议大厅。
“臣等参见太后,祝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珍珠的气色容光焕发,就仿佛被一场春雨刚刚湿润过的土地,充满了生机勃勃,她微微摆手笑道:“众位爱卿平身,哀家只是来旁听,裴爱卿,你请继续。”
裴旻前天才觐见过沈太后,那时她脸色憔悴,病态恹恹,怎么今天就忽然变得神采飞扬,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他妻子还说太后可怜,可见她现在的模样,没有一丝可怜的样子。
裴旻连忙躬身道:“请太后上前排就坐!”
“哀家就坐后面吧!”
几名宦官连忙将一只软椅靠墙放好了,沈珍珠坐了下来,她不喜欢坐在大臣们对面,被众目睽睽观察。
太后坐在后面有点不符合礼制,但裴旻也没办法,只得又敲了一声钟,“大家请坐吧!”
众人慢慢坐了下来,沈珍珠有些走神,她的脸忽然红了,不知在想什么事,贝齿不由自主地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
会议在继续,裴旻接着道:“众所周知,裴相国在五天前遇刺身亡,激起了满朝文武的声讨,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天,这桩案子依然没有头绪,无从查起,但它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正常的朝政运转,人心惶惶,彼此猜疑,未处理的卷宗堆积如山,更重要是,它影响到了前线将士对安禄山的作战,本该三天前就发出的粮草至今在仓库,本该前天运往军营犒劳将士的羊酒,也没有发送,所以基于现在的形势,左相国提议召开的这次临时会议,希望能尽快裴相国遇刺一案对朝廷的影响。”
裴旻说得愈多,韦滔就愈加不满了,裴旻只是一个会议主持人,他的本职只是召开会议,安排发言,其他关于会议的实质内容,和他毫无关系,但现在,他却说得太多一点,已经开始把在座的官员向张筠那边引导了,如果裴旻只是一个中书侍郎也就罢了,可他是前任右相,被罢免不到一年,在百官中依然享有威望,裴遵庆的贪权使百官们更加怀念他、尊重他,希望他能重返右相之位。
就是这么一个具有强大影响力的人,他的话无疑会大大加强张筠的分量,韦滔有些后悔,他昨晚应该去拜访一下裴旻,裴旻是很讲原则的人,一是一,二是二,以他的本心不会赞同张筠的稳定论,况且裴遵庆再怎么也是他叔父,如果自己昨晚能说服裴旻,那现在裴旻应该就在说不明真相、难以服众的话了。
懊悔已经没有用了,韦滔的心中便反向生出一种恼怒,一种自己得不到,而被别人夺走的恼怒。
他立刻拉长了声音道:“裴侍郎,话不是像你这样说。”
他把语气重重放在‘裴侍郎’三个字上,就是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该做什么?
韦滔站了起来,对众人道:“我并不是很赞同裴侍郎的说法,我以为朝廷混乱并不是因为裴相国被刺杀而引起,而是刺杀案发生后朝廷没有采取相应措施,比如成立调查司来查案,都没有,就这样不作为,才使百官人心惶惶,心思散乱,以至于严重影响了朝廷运转,所以我今天提议,立即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成立大三司联合调查司,彻底查清裴相国遇刺的真相,给裴相国家人一个交代,给百官一个交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这样,朝纲必能安定下来。”
说完,他刷地展开了签名大纸,高声道:“这就是两百名官员的心声,这只是我一个上午征集得到,还有很多人我没有问,我相信大多数官员都有此心声,难道在座诸位愿意这次刺杀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吗?”
韦滔说完,下面一片窃窃私语声,卢奂也起身道:“韦尚书所言,是我的心声,我坚决支持查清此案,严惩凶手,杜绝这种刺杀再发生!”
韦滔先声夺人,会议风向一下子转了向,或许是韦滔刚才语气中带着一种指责,裴旻默然了,如果从他从前的本心,他也是坚决支持韦滔的观点,彻底查清此案,他不喜欢含含糊糊应付过去,但昨晚张筠找到他时,明确指出,结束争执,恢复朝政,这是李庆安的意思,他张筠不过是在执行李庆安的旨令。
经过一次摔倒后的痛苦,裴旻渐渐地开始在政治上成熟了,他骨子里的那种书生意气已经被消磨掉了很多,他开始变得更加务实,他看透了韦滔的虚伪和不现实。
韦滔观点看似很有说服力,但实际上一点也不现实,口口声声彻底查清案子,组成大三司会审,可怎么查,查得清吗?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在内卫手中,内卫自己也在查,他们若不配合,所谓大三司会审就形同虚设,永远不会有结案的一天,更可怕的是,如果这个案子不结,官员们就会永远生活在一种不安之中,这才是对朝政运转的巨大影响,他韦滔不会不知道,他不过是自己想做右相罢了。
裴旻愤然了,虚伪之极,还威胁自己,相比之下,张筠想稳定朝局之举,要比韦滔更加务实。
他刚要再说,坐在次排的刘晏却站起身,瓮声瓮气道:“既然这次会议是张相国提议召开的,让我们听听张相国的意见吧!”
会议场上一下子安静下来,人人都看出来了,财神爷刘晏是在帮张筠说话,刘晏是李庆安从安西带来的心腹,那么刘晏的态度,是不是多少隐含一点李庆安的意思呢?
这关系到每个人的站位问题,关系到每个人的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