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焕点点头,展开了信,信是原安西都护曹令忠写来,简单介绍了他们与吐蕃人的抗争,从至德二年起与吐蕃人交战二十余次,力量渐渐衰竭,现在男女老幼只剩三万余人,士兵不过五千,孤守疏勒镇,恳求张焕念在他们忠心故国的份上,向西域进军。
张焕合上信,沉吟一下又问道:“河西节度使周鼎周使君现在可在?”
曹汉臣摇了摇头,“周老将军三年前便过世了,原来的北庭都护尔朱某在五年前保卫于阗镇时阵亡,整个安西只剩下疏勒镇还在我们的手上,其他的已全部被吐蕃人占领。”
“我明白了,你放心,我还是那句老话,现在吐蕃内乱,正是我们夺回安西的良机,我不会放弃机会,不过现已进入冬天,大军行军不利,只能等到开春再战!”
说到这,张焕又微微一笑道:“既然曹将军不远万里而来,我无论如何也要带你返回京师一趟,让朝廷知道,我大唐的安西并没有真正失去。”
......
长安,大明宫政事堂,这个大唐的最高权力机构此刻气氛十分紧张严肃,除了最年轻的朱滔昨天返回了汉中外,其余六名内阁成员都聚集一堂,还有太后崔小芙也在座。
这已经是内阁第三次开会磋商解决张焕夺取蜀中之事了,前两次一是因为朱滔强烈要求朝廷出兵征讨张焕,因分歧过大不欢而散;第二次则是崔寓、王昂、朱滔、韦谔四人坚决发对张焕取代韦谔入阁。
而这一次则是由太后崔小芙临时提议召开。
蜀中的形势突变使得他们已经无法再对张焕的行为保持沉默,经过几轮磋商,每个人都心情复杂,考虑着大唐的国运和家族的利益。
三年前发生的崔家分裂是一次影响极为深刻的事件,它彻底改变了大唐的政治格局,如果说张家没落代表着世家开始走向下坡路,那崔家分裂导致的军阀并起和裴俊大权独揽,则意味着已经十分衰弱的世家朝政只剩下一层外壳。
而现在,蜀中的剧变使得已经破碎不堪的大唐势力版图再一次横生枝节,众人才忽然惊觉,三年来默默无闻的张焕竟一跃成为了大唐的第二势力,使扑朔迷离的权力斗争中又增加了新的变数。
这两年来,地方军阀强横,朝中乱象丛生,世家朝政即将走向末路,李氏皇族日益高涨的权力诉求,地方分裂的苗头开始出现,内阁权力逐渐被边缘化,土地兼并之风再一次高涨,财政收入日渐枯竭,各种政令互相抵触且政出无门。
诸般种种,旧格局被打破而新秩序迟迟无法建立的混乱,使得所有的官员都十分迷茫、困惑,大唐,该何去何从?
崔寓迷茫,他在终于摆脱了崔圆的牵线、获得自由的同时,也失去的家族的支持和相国的权力,仅仅依凭崔圆留下的老本保留了对兵部的发言权,那么,在崔庆功分裂崔家,使崔圆吐血倒下时,最为狂喜的他是否感到了一丝后悔?
韦谔不仅仅是迷茫,而且充满了失落,这位曾经第三大世家的掌门人此刻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根基和权力,徒有一个尚书右仆射之衔,他此时的权力甚至还比不上他的儿子,他被崔庆功所蔑视、被朱泚蔑视、被张焕蔑视,他觉得自己被所有人蔑视,这一切就因为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坐在这个代表着权力和实力的地方。
当然最困惑、最疲惫的就是右相裴俊,当他亲手打破世家权力平衡的格局、独揽大权后,他才发现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所有隐藏在世家朝政中深沉矛盾,在压制它们的力量逐渐消失后,这些矛盾便争先恐后地爆发出来,其中最严重的就是朝廷无力阻止地方割据势力的强大。
这三年来他固然品尝到了权力的甜蜜,但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就像一个灭火之人,一个人奔命于各处火点,却力不从心,火势越燃越大,而他已经筋疲力尽了。
固然,朱泚的倒下让他感到窃喜,头顶上悬着的一把巨剑消失了,但是张焕的崛起又使他感到了一丝威胁,尤其是他将陷于绝路的朱泚又放回汉中的远虑和毒辣,使得裴俊的后背不由冒出一股股寒意。
这时,崔小芙一改往日的沉默,她率先发言了,“各位卿家,且不说蜀中之变对朝廷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我们不能再视而不见,不仅是张焕,崔庆功、朱泚这些地方军阀也必须让朝廷控制得住,否则任其发展,我大唐将分裂在即。”
她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清醒,
她已经意识到,或许张焕夺取蜀中对解决地方军阀割据的困局是一次极好的契机,为了大唐的生存,崔小芙决定采取妥协的办法来解决,她和李勉交换了一下眼色,便徐徐道:“哀家提一个方案给各位卿家考虑,如果觉得可行,大家就表决一下,可好?”
她话音刚落,李勉立刻接口道:“现在应该是众志成城,以解决我大唐面临危机的时候了,太后请尽管直言。”
崔小芙点点头,她扫了众人一圈,见没有人发对,便朗声道:“哀家以为,内阁七臣是顺应当时七大世家而定,但世易时移,这显然已经不符合现实情况,所以哀家建议,内阁扩大为九臣,朱泚已由其弟朱滔代理,不谈,崔庆功已实领兵部尚书,可进内阁占一席,而陇右、河西节度使张焕已位列三品,他为国收复河湟、河西有功,应予以重用,哀家建议他也可占一席,这样,裴、韦、王、楚、李、朱、两崔、张,一共九人组成新内阁,诸位可有异议?”
这一次,五个人均没有说话,李勉不用说,他是完全支持崔小芙的决定,而楚行水和王昂却难得抱同一个想法,那就是要将崔庆功安上笼头,不能让他在淮北无限制的膨胀,威胁到自己的地盘,尤其楚行水更是希望张焕的加入;而另一个韦谔虽然十分不愿意,但他也很清楚若不扩大内阁,恐怕自己首先就要被清除出局,为此,他也保持了沉默。
唯一不满的似乎就是崔寓了,但事实上,他也并不发对,裴俊通过给事中一职架空了内阁,如果内阁能扩大,或许反而能抑制裴俊的权力。
五个人各怀心思,竟微妙地以默认表示了赞同,但最关键的还是相国裴俊的态度,他才是最后的定论者,房间十分安静,众人都在等待着裴俊的决定。
裴俊忽然笑了,将张焕召入朝廷一直是他的心愿,虽然希望张焕与朱泚河蚌相争、他渔翁得利的阴谋没有得逞,但同时他却意外地发现,张焕正是朱泚的克星,那么自己这个女婿又能不能再成为崔庆功的克星呢?对此,他拭目以待。
裴俊当即点了点头道:“崔庆功已领兵部尚书,直接加封为中书门下平章事便可,而张焕我则建议封其为张掖郡王,实领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
宣仁六年十二月初,张焕在三千骑兵的护卫下从凤翔进入了关中;比张焕早一天,淮北崔庆功命其次子崔昊统领大军,他本人也在三千骑兵的护卫下,从潼关进入了关中;而汉中朱泚则以述职为借口,从大散关领一千骑兵进入关中。
此时的长安上空已是风云聚会,在平静的水面下已开始蕴育起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