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席地而坐,张焕沉思了一下便道:“我在一个时辰前接到了曹汉臣的急报,大食三万援军已经过了陀盘岭,大家说说,该如何对策?”
众人精神同时一振,围城打援是肯定的策略,但都督在这里提此事,其实就是在征询谁愿意领兵去伏击援军,张焕的话音刚落,立刻有三人站起来请战,一个是副将王思雨,另一个是牙将李定方,还有一个是枪兵主将梁庭玉,张焕见众人猜到了他的意图,便不再解释,他随即对王思雨和梁庭玉道:“此战甚为关键,大营这里我来坐镇,王将军为主,梁将军为副,你们二人带两万骑兵前去伏击大食军,要注意防备大食人的游哨,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遵命!”二人躬身一礼,快步向大帐外走去。
“都督,”成烈厚厚的嘴唇动了动,呐呐道:“属下该怎么办?”
“你?”张焕瞥了一眼他,冷冷道:“如果你只想当个小兵,那我准你上战场。”
.........
夜色浓厚,连绵的葱岭一眼望不见头,在一条险峻的山脊上,一支约三千人的军队沿着又滑又窄的山道艰难前行,他们爬上一道山梁的最高处后,又从山的另一侧下到笼罩在黑暗中的逶迤弯曲的深谷,两天来,他们总是重复同样的路况,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曹汉臣站直身子,擦了一把额头上密密的汗珠,他们已经在山上走了两天了,两条腿筋疲力尽,累还是其次,最要命是这条密道实在太过于艰难,这条羊肠小道是镶在悬崖峭壁上,宽不过两尺,而且山体倾斜,众人只能侧着身子走,而在他们左边便是万丈深渊,加上山体已经结了薄冰,异常滑溜,也没有什么可扶持之处,稍微不留神便会掉下万丈深渊,事实上已经有二十几个弟兄坠崖而亡了。
这一段最艰难的山道他们已经走了三个时辰,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大家沉默着,全神贯注地留意脚下,唯恐一说话便会分了心神。
又走了约半个时辰,这一段最艰难的山道终于过了,前方的山势开始变得平缓,地上铺着一层洁白的雪,已经冻成了冰,脚下变得宽阔,死亡的威胁远去,众人终于松了口气,不少人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曹汉臣探头向山下望去,在明亮的月光下,他一眼便看见了修在一座陡峭高岗上的渴盘陀城,渴盘陀城是渴盘陀国的都城,四周是葱郁的林木,里面驻有大食重军,扼住了这条丝绸古道的必经之路,城周围布置有许多游哨和岗楼,从前方根本就无法过来,但此刻,他们已经通过密道绕到了渴盘陀城的背后。
不过渴盘陀城并不是他们今天的目标,他们的目标是修在山道上的另一座城堡,拿下这座城堡,渴盘陀城也就成了摆设。
“曹将军,就是那里!”向导一指远方。
曹汉臣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前方是一座突兀的悬崖,悬崖下则是一片灰暗的山坡,就在山坡的尽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座城堡的影子,在深夜里显得幽暗朦胧。
所有的士兵都站了起来,呆呆地望着那座城堡,那里就是葱岭守捉堡,就是他们此行的终点,向导是裴光光的一名手下,约三十余岁,一脸憨厚,他就是渴盘陀国的土人,祖辈便在山中打猎为生,对此地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他见曹汉臣在打量路程远近,便笑道:“直线约三里路,但前方有个巨大的断崖,只能从悬崖上面绕行,虽然不能直达城门,但可以通过绳索坠下城堡。”
曹汉臣点了点头,回头对身后的裴光光道:“你率两千人在此等候,我先带一千人上去,发生战斗后你便赶来接应。”
他又一挥手,“弟兄们再坚持一下,在天亮前我们一定要拿下城堡。”
一千名唐军纷纷站起来,跟随着向导再一次向北行去,这一次的路程却相对容易,虽然一样难行,但没有了悬崖峭壁的死亡威胁,众人行军的速度也渐渐加快,一个时辰后,一千唐军便来到了悬崖上。
这是一面巨大的断崖,被皑皑白雪覆盖,成弧形,唐军便是从断崖的北面而来,而断崖下是一条宽约数十丈的峡谷道,顺着高高的峡谷道一直延伸到十几里外的山脚,坡度虽然比较陡,但道路十分平坦,可以行走马匹和骆驼,在峡谷的最高端用巨石修了一座雄伟的城堡,行人要穿过峡谷必须从城堡内通过,修这座城堡的本意是为了收税,可此时,它却成了唐军扼断大食军西归的望乡城。
拂晓前的峡谷沉寂、清冷,月儿已经下了山,黑雾笼罩着山谷,第一道曙光还没有从黑黝黝的山梁后露出,从山顶上望下去,城堡上空黑漆漆的一片,至少也有三十丈的垂直距离。
此时唐军已经放下了十几条绳索,曹汉臣背着横刀和弓箭,准备率先下去了,向导在他旁边的另一条绳上,叮嘱他道:“悬崖上有很多巨大的枯藤枝蔓,完全可以隐藏身子。”
曹汉臣点点头,他一纵身,‘嗖!’一声轻响,他已经滑翔下去三丈多深,十几名唐军并排而下,当第一排唐军下到十丈左右时,第二排唐军也跟着滑下,紧接着第三排、第四排......
下去得十分顺利,就仿佛是给他们两天艰难行军的补偿,曹汉臣率先碰到了城墙,城墙和石壁间还有约一尺宽的缝隙,他凝神听了片刻,没有任何动静,轻轻一跃,便无声无息地跳上了城垛,随即又跳进城内.
他拔出刀,躲在一个角落四处观察,还有没有什么巡哨,看来是因为前方有渴盘陀城的存在,才使城中的守军麻痹了,敌人怎么可能从后面来呢?
他一挥手,唐军迅速从崖壁上跳入城中,立刻分头把守住了过来的通道,忽然,‘哗啦!’一声,一名唐军踩滑,将一片松动的岩页蹬掉进了缝隙中,岩页连连磕碰,最后发出沉闷的落地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的人一下子绷紧了神经,憋住呼吸,聆听四周的动静,终于,从城下过道里传来的脚步声和一阵嘟嘟囔囔的咒骂。
曹汉臣握紧了刀柄,紧贴着过道转弯后的墙壁,脚步声越来越响,还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一条黑影终于在他面前出现了。
曹汉臣如猎豹一般猛扑上去,左手从后面捂住他的嘴,右手一刀便割断了他的喉咙,动作干净利落,黑影随即软软地倒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再向楼梯里听了片刻,没有动静,他手一挥,唐军再一次如猿猴般地从山崖上滑下,只一刻钟,便下来了三百多人。
这时,东方天际翻起了鱼肚白,天已经麻麻亮,是下手的时候了,曹汉臣一招手,“跟我来!”
数百名唐军从东西两条石阶一齐冲进了城内。
只片刻时间,城内忽然爆发出一片喊杀声,哀求声、哭声、惨叫声四起,二百多名大食军士兵在睡梦中被唐军突袭,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一边倒屠杀,不到一刻钟,城堡内又归于了平静,二百余人被杀得干干净净,无一活口,没有报警的钟声响起,十几里外的渴盘陀城并不知道,葱岭守捉堡已经换了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