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武殿里,没有一个人肯抬起脖子来,赵佶仍然看着信,眼眸中尽是疑惑、愤怒、不甘,还有几分无奈。
满额三万的马军司,原来真正的实数只有一万三千人,其他的人哪里去了?朝廷按月拨付的钱粮,足足一万七千人的足额军饷,原来早就层层克扣,不知喂饱了多少人。
可是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明明满朝文武都知道,居然就只有赵佶一个成了傻子,三省不说,户部拨放钱粮的不说,兵部功考的不说,御史言官不说,足足蒙蔽了二十年,从建中靖国开始到宣和六年,竟是无人出来说话。
还有,马军司在京畿北路竟被一群乱民杀得连战连败,风声鹤唳,不得不龟缩在薄城不出,还是没有人说,一个人都没有。高俅害怕朝廷追究责任,竟屠戮良民百姓数千人,枭了首级,拿来报功。
薄城在哪里?距离京畿北路有百里之遥,这样的事,也没有人说,一个人都没有,倒是有一个人说了,一个明知将死之人,而这个人,也在薄城,薄城没有贼,可是他死了!
赵佶的疑惑,是在思考,为什么没有人说。他愤怒的是,原来所有人都将他当作了傻子。他不甘,想要杀人,可是杀谁去?把整个朝廷都杀了?所以他变得无奈,什么丰亨豫大、文成武德,原来都是假的。
此刻的赵佶,倒是异常冷静起来,看了一旁侧立的沈傲一眼,叹了口气,低声道:“沈傲,朕该怎么办?”
沈傲面无表情地道:“当务之急,不能让京畿北路的事态扩大。”
赵佶无奈颌首:“对,你说的对,是不能扩大,不能……那么,该怎么办?”
赵佶怯弱的姓子又发作了,他的心机并不在所有人之下,可是心底的怯弱,终究占了上风。赵佶是个奇怪的人,他多愁善感,有时意气风发,满腹豪言壮语,可是一遇到难题,他又变得胆怯起来,他怕麻烦,怕正面去面对这些困难。
沈傲心里想着,这个时候,是该有人挺身而出,给官家一点希望,而这个人,好像只有自己才有这个资格了。虽千万人,吾往矣!这……好像不是他沈某人的作风啊,莫非是官做得久了,沈某人也变得伟大高尚了?别人做官,越做越圆滑,菱角越磨越平,怎么沈某人却越来越伟大高尚?
沈傲定了定神,想到了一个理由,君恩似海,纵死难报。赵佶对他的恩典实在太过,这份恩典,沈傲嘻嘻哈哈地承受,可是在心底,却一直希望报答,现在,就是粉身碎骨报效的时候了。
人情债……真他娘的欠着难受啊。
更何况,他曾经许下诺言,要保护班讽,可是班讽却因他而死,这笔账,他一定要去算一算,为了自己的诺言,也为了班讽。
沈傲看着赵佶,四目相对,看到了赵佶眼眸中的无奈,接着风淡云清地道:“陛下,这个烂摊子,我去收拾。”
“你去?”
“是,微臣去。”沈傲这一次回答得很认真。
“你……你疯了,你可知道……班讽已经死了。”赵佶抓着手中的书信揉成了一团,恶狠狠地对沈傲道。他这个声音尽量的压得很低,可是因为激动,仍不免传到殿下去。
沈傲郑重其事地道:“陛下恩德,微臣无以为报,唯有这条姓命,来效犬马之劳。”
赵佶听了沈傲的话,突然恢复了勇气,不管怎么说,至少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愿意对他坦诚相待,愿意为他效死的。
赵佶打起精神,眼神变得不可捉摸起来,看了殿下群臣一下,镇定地道:“你……不能去,朕不能让你去死,就这样,你不必再说了。”
沈傲坚决地道:“微臣非去不可,我不去,满殿的大臣还有谁可以去?京畿北路的烂摊子若无人去收拾,事态恶化,到时就悔之不及了。陛下,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是该早下决断了!”
这一句妇人之仁,倒是对赵佶最贴切的形容,可是当着皇帝说出来,实在是万死之罪。只是现在的赵佶却没有空闲去计较,眼眸中却是湿透了,咬了咬牙道:“你打算怎么去?”
“带上武备学堂校尉,请陛下敕命钦差,总揽京畿北路一切事务,授权专断马军司。”
“好!”赵佶站起来,在金殿上来回踱步,手指着殿梁:“门下省何在?草拟诏书,朕与沈傲,名为君臣,实为兄弟也,今京畿北路告急,朕敕沈傲为京畿总揽事,敕命钦差,专断京畿三路,禁军三衙,各路边镇厢军,归其调遣,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