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却还是没有动,沈傲在车中道:“本王说的是让城外的灾民先入城!”
都虞候脸色一变,布满了寒霜,期期艾艾地道:“殿下,流民入城,恐怕……”
沈傲在车中怒喝道:“恐怕什么?文相公合太原知府王直莫非不是我大宋的牧守?不是我大宋的父母官?如今这么多人在这里饥寒交迫,还有什么恐怕的?本王好话不说第二遍,现在!立即!让流民入城!”
都虞候犹豫了一下,道:“末将有将令在身,不许流民入城滋事,请殿下恕罪。”
他已经使了个眼色,一个军卒会意,立即打马回城请示文都督了。
沈傲却是淡淡一笑,今曰他的脾气居然难得的好,只是慢悠悠地道:“既然如此,本王就在这里等,流民不入城,本王干脆也在这城墙根下罢了。”
都虞候脸色变得铁青,却是什么都不敢说,平西王虽然高高在上,可是县官不如现管,今曰若是违了大都督府的将令,军法处置起来他也吃不消。于是干脆装聋作哑,先等人请示过文都督再做计较。
这城门洞边上,竟出现了极有意思的场景,上千个校尉披着蓑衣笔挺地坐在马上,拥簇着一辆精美的马车,对面是一列列边军侧立在道旁,再外围便是人头攒动的灾民,乌压压的人群在飘絮的雪花中,竟没有人说话,可是这时候,那千千万万个灾民的眼眸中已经多了几分希望。
流在城外,必死无疑。只有入了城才会有一线生机,灾民们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太原城城门紧闭的时候,他们的心已经沉入了谷底,如狼似虎的边军提着鞭子驱散开涌在城门口的灾民时,他们已经自觉地没有了希望。可是平西王方才的一句话已经悄悄地从一些耳尖的人口里传递开。
平西王,钦差大人要放大家入城了。入了城,就算没有吃的,至少也有个遮风避雨的场所,于是所有人都紧闭着口,静悄悄地等待。
坐在车里的沈傲好像有的是时间和他们消磨,居然舒舒服服地躺在软垫上,随手捡起一本佛经来看。看了一会,不禁又抛下,心里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是放下了屠刀,就有万千人做鱼肉,不去杀人,就有万千人饥寒交迫,天地不仁,若是一定要有个杀星,那么我沈傲宁愿捡起屠刀,去做这个侩子手。
沈傲这时才发现四书五经比之佛经多了几分世俗现实,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这句话看似残忍,可是若杀一家能救一路的路人,那么杀人又何妨?杀人也可以是悬壶济世。
车窗外是霏霏的细雪,沈傲的脸上也像是结了冰一样,他有点想杀人了。
“我是个坏人,我有七情六欲,我见钱眼开,会贪赃,会勒索,会杀人,会调戏良家妇女,有点自私自利,有点不择手段。可是……”沈傲不禁继续想:“可是我依然是个君子,君子可以不拘小节,却不能罔顾大义,什么是大义,城墙根下的这些人就是大义,义理只要还在,我就是君子。”
“君子可以杀人!”这是沈傲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替天行道!”
这样……沈傲的心里就舒服多了,方才的胡思乱想更像是为自己辩护,因为他的手已经搭在了尚方宝剑的剑柄上,他实在要给自己找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淡,积雪已经漫到了马蹄,穿着蓑衣的校尉身上堆满了一层层的雪,轻轻地抖一抖,便有雪片扑簌而下。可是校尉们没有动,他们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表情木然,可是一双眼睛却如一柄急欲出鞘的剑,随时要挣脱束缚,饮血而回。
终于,在城门的门洞里,几顶暖轿出现,轿子抬得很稳,速度也不快,轿夫脚下的鞋子一深一浅地踩在积雪里,十分小心地保持着平衡,生怕一不小心冲撞了轿中的贵人。
姗姗来迟的轿子终于在不远处停下,坐在里头的贵人们却没有立即钻出来,而是由随来的军卒小心翼翼地掀开轿帘,里头的人才干咳一声,从轿中徐徐钻出,接着便有一件厚实的裘衣由人送来,披在身上,等人系好了衣绳,眼前的人才显得鲜活起来,露出了笑容,一步步朝沈傲的马车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