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城的骤雨刚刚歇下,到了子夜时分,天色又渐渐深沉下来,乌云在夜空当中低低的垂压着隐的闷雷声在天空当中滚过。
海政衙门,暴雨前的大风刮得呜呜作响,鬼哭狼嚎。衙内一片黑暗,只有无数草屑卷起,纷纷扬扬。
不远处的港口外海水卷起了波涛,在黑暗中反复拍打着栈桥,发出哗哗的声音。
随着雷声嗡嗡响起,一道闪电划下,瞬间的骤亮,照亮了海政衙门后堂一张阴沉可怕的脸。
这是一个独门的小厅,大雨淅沥沥的从屋檐上滴淌而下,宛若水帘,厅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两个人跪在厅中,大气不敢出,就在闪电照亮的那一刹,跪在当中的杨戬微微抬起头,瞥了坐在厅上的赵佶一眼,又立即垂下头去。
跪在杨戬身边的是吴文彩,吴文彩面如死灰,头重重磕在地上一动不动,天威正如这雷鸣闪电难以揣测,此时陛下正在盛怒之际,他一个小小的海政总督又哪里敢去劝慰,椅上的赵佶后脑靠在椅垫上,脸色苍白,幽幽的灯火之下,一双阖起的眼睛露出眯成一条缝隙,从这些许的缝隙中,明显可以看到窥见他的怒火。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而此刻,赵佶真的怒了,这种一种饱尝叛离的怒火,一种发自内心最深处的厌恶。
他徐徐启口,一字一句的道:“他……在……找……死。”
吴文彩作为臣子的本能,舔了舔唇,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跪伏于地,艰难的道:“陛下息怒,此事关系海政大局……”
赵佶突然站起来,狠狠的拿起桌几上的茶盏,狠狠的摔下去,茶盏叮的一声,摔成了数瓣,瓷片纷飞,溅到了吴文彩的额头上。
殷红的血……流了下来,染红了吴文彩颌下的地面。
赵佶怒道:“海政……海政……正是因为海政,才闹出这么多事,现在一个小小藩国王子,居然敢无视我大宋,居然无视朕,这海政不要也罢!”
吴文彩重重的磕下头去:“臣该死!”
赵佶的手在颤抖,他自认对藩国仁至义尽,从来都是安抚,从来都是优渥,可是一个藩国王子,居然敢这般挑衅。这件事说起来,还是大宋步步退让,那藩王子打死了人,只拿护卫,谁知藩王子不体察大宋的苦心,不心存感激,反而变本加厉,赵佶若是不在泉州倒也罢了,可是大宋天子驾临,那藩王子这么做,岂不是摆明了要给他这大宋皇帝难堪。
赵佶继续怒吼道:“他要死,那就成全他,来人,去告诉马应龙,去告诉他,三佛齐国王子当街杀人,触动我大宋律法,立即审判,不可延误,更不可网开一面。”
吴文彩这时候反倒急了,那王子他也深深痛恨,可是身处在海政总督的地位,他明白,若是任由事态如此发展,努努王子被杀,再结合眼下各藩王心怀鬼胎的局面,这万国展览要办下去比登天还难,到时候三佛齐国借故要收回总督辖区,有他们起了头,海政的局面将会继续糜烂。
若是以往,谁敢起这个头,大不了让南洋水师弹压就去,可是现在南洋水师凶多吉少,许多事就不是这么好应对的了。
他大起胆子,道:“陛下,万万不可,此事还需从容再议,至不济,也等平西王传回捷报再说。”
赵佶恶狠狠的道:“怎么,你在为那王子求情?”
吴文彩一时无言,急切之下也不知该如何说是好。倒是那杨戬机灵,心知吴文彩也是为了海政,而这海政更是与平西王息息相关,这时候道:“陛下,一个藩国王子算什么东西,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蛮人,若是陛下亲自与他计较反倒失了皇家的威仪,这件事,还是让下头的人来处置,南洋藩国的事,不是一向都由海政衙门统管吗?奴才以为,陛下不必出面,只需让吴大人裁处也就是了。”
杨戬的话让赵佶的脸色霎时缓和过来。他陪侍在赵佶左右已有几十年光景,赵佶的脾气他会摸不透,说来说去,无非还是面子,而杨戬专门就捡着面子的事来说,自然比吴文彩这种昏头昏脑一味劝说的效果要好的多。
赵佶深深吸了口气,语气温和了一些,道:“你说的对,朕以九族至尊,何至于与一个小小的藩国王子置气。可是此人着实可恨的很,哼,也罢,朕不管了,你们自己处置吧。”
他拂了袖子,快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