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阴森的重犯牢房,不过一丈方尺,三面为铁铸的墙壁,一面为仅能探臂出来的水浸朽木橱栏,地上凌乱地铺着一层稻禾,却不知道多久没有换过了,早已发霉发黑,开始腐烂,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臭味,其中还夹杂着屎尿的恶臭,搅合在一起,一般人光是闻一下,只怕就会当场呕吐出来。
聂志远就躺在稻禾上,用背部半依靠着冰冷的铁壁,他披头散发,手脚都带着沉重的铁链,身上本来素白的囚衣早多处乌黑,还沾染到斑斑血迹,显得褴褛邋遢。但这些,早不是他顾得上的了,从白天刚受过刑的双腿上无时不刻地传来阵阵入骨的痛楚这痛楚是如此剧烈,似永无休止一般,痛如潮水,淹没了他全副身心,以至于连入睡都无法做到。
睡意被痛意所吞噬,只剩得一副麻木的身体,有气无力地躺在哪里,连一根手指都难以动弹。
就在面前木橱栏下方的一个空格中,摆着一碗饭。
说是饭,但其中的米粒简直比盛装的破碗还要黑几分,上面希拉地搭几条发黄的青菜,这还是上头特别恩准才具有的待遇这碗饭,在黄昏时分就准时送过来了。不过如今聂志远的情况哪里能爬得过去吃饭?他也一点胃口都没有,潮水般的痛意甚至占据了他的喉咙,连一口水都难以吞咽下去。
他没有吃饭,这碗饭就原封不动地榈置在那儿,引来两只硕大的老鼠,只只都有拳头大小,皮毛光亮,表明它们在狱中的日子过得十分滋润。它们很熟练地就从阴暗的角落里奔出来,来到破碗边上,旁若无人地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聂志远在两只老鼠看来,和死人差不多。
哎,………,
一声长叹从聂志远干裂的嘴唇艰辛地吐出来。在狭隘压迫的牢房内回荡着,然而那两只埋头吃饭的老鼠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伴着长叹,是两行浑浊的眼泪,从眼角处缓缓流落蒙受冤案,从一开始的愤懑,到后面的不解,再到如今的苦涩,心境的变化让聂志远整个人都变得失去了生气。也许,他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五天后将坐上囚车,被押赴京城接受三司会审。
京城。
也只有到京城,聂志远才有洗脱冤情的机会。
想到那突如其来的横祸,他就不禁怒发冲冠:庙堂之上的那些对手们,显然是不愿意让他继续活着呀!
一入仕途险如海,风大浪大,风云变幻,随时都会覆舟人亡聂志远并不怕死,但如此含冤憋屈的死法可不是他所愿意的,其实他心中早已决定,到了京城,一定要面圣,要在圣上面前触柱,或者撞阶,要以死明志,以死向皇上进谏,以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或者,他心中唯一不舍的,就是女儿小倩了。
“小倩,你现在哪里呢?”
算起来,女儿已经有十天没有来探望自己了。又或者,是外面的狱卒根本不让聂小倩进来……
吱牛!
两只正吃得不亦乐乎的肥大老鼠突然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1从饭碗里抬头起来,小小的眼珠子掠过惊慌的神色,下一刻,嗖的,以非常快的速度掉头逃走,迅速逃遁到角落的洞穴里去。
老鼠们的异动并未引起聂志远的注意,他双眼微微闭着,正在努力入睡。但猛然,聂志远本来已十分沉重的眼皮子蓦然一下子睁开起来,仿佛看到了某些不可思议的事情,睁得大大的。
他所看到的,正是一只全身皮毛洁白的小狐狸。
一只小狐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外面的甬道。
这怎么可能?
三更半夜,监狱内居然出现一只白狐,身形小巧而敏捷,灵动无比,无视坚硬牢固的朽木橱栏,柔若无骨般穿橱而入,立刻走进了牢房之中一难道是自己痛得过了头,以致使产生了幻觉?
聂志远大惊失色,本来难以动弹的双手也有了力气,赶紧抬起来揉揉双眼,再一看,哪里有什么白狐,分明是一个面目如画的少女正站在面前,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这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年纪和女儿差不多,娇媚无双,笑起来鼻子就微微一皱,好像吹皱一池春水,俏皮中带着可爱,简直灵气钟秀于一身。
“你,你是……”
聂志远心头疑云大起,惊愕地问道。
“小女子叫婴宁。”
“婴宁?”
聂志远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却半点都想不起来从哪里听说过。
或者,根本就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婴宁忽而俯身,从地上抽出两根比较完好的稻禾,纤长的十指飞快地活动着,很快就用稻禾编扎成一个小人的模样,有头有脸,四肢俱全,看上去甚是趣致。然后暗暗念一句法咒,伸出右手食指,往稻草小人的头上一点,递过来:“聂大人,这是傀儡,你戴在身上,可帮你避免刑罚疼痛。”
聂志远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声音徒然提高:“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