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县衙的公舍,来到城南胖厨子家里。
胖厨子家里动静很大,一进大门儿,左厢房里锣鼓齐奏,只见门窗四开,一个头戴黄梁道冠,身着玄色道袍的老道,脚踏七星步,手中拂尘轻扬,口中念念有词,正为胖厨子做法事。
胖厨子的祸事出来以后,张震赔给了胖厨子家很多银子,让他们把能请的都请来,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将葬礼尽量办的风光一些,算是自己对胖厨子尽的最后一点心意。
胖厨子家的客厅现在已经改成了灵堂。屋檐下挂着一排白纸糊的灯笼,抬眼一望,就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黑色“奠”字。
灵堂肃穆,正面是一块连天接地的白色幔帐,黑漆棺材摆在幔帐的后边,只露出一个头面。
幔帐两边悬桂着几副挽联,内容不外乎都是些什么‘音容宛在’、‘永垂不朽’、‘风范长存’一类的字眼,下边是落款。正中间奠字下方是一张条形黑漆木桌,上面摆着香炉、供果。
灵堂里香烟袅袅,铜炉里的香木烧地劈啪作响。浓郁的香烟袅袅升起,让灵堂内变的雾蒙蒙地。几个诵经的僧人已径退到两侧喝茶休息去了,灵堂上,右边跪着胖厨子的媳妇和他儿子小长生。
胖厨子的媳妇一身白衣,外边又套了件黄麻坎肩儿,腰系麻绳。跪在灵前,主持葬礼的知宾管事叫她拜便拜,叫她停便停。她两眼空空洞洞,痴痴呆呆就象丢了魂儿一般。
她从嫁到这个家里来,受了不少委屈,好容易过上几天好日子,家里的顶梁柱又倒了。她这般伤心,一者为了丈夫,丈夫虽然性子懦弱了些,可知道心疼人,对她很不错。再者也是为了她自己,她一个妇道人家,还带了个五岁的孩子,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
素烛惨淡,阴风凄凄,纸皤飘拂,白花摇曳。
胖厨子的爹娘坐在一旁,老来丧子,老两口老泪纵横,哭地声音嘶哑。
仅有小长生模样还算好看些,他大约还不知道死亡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看着娘亲跟爷爷奶奶都是伤心欲绝神情,他也跟着抹了几滴泪,悲痛少一些,更多的是茫然和慌乱。
张震和邢建勋进了灵堂,将带来的东西交给记账的先生,行祭奠礼的时候,张震触景伤情,想起往昔种种,一时也是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胖厨子一门人丁稀少,没多少族人,媳妇娘家的亲戚也早来吊唁过,张震身为胖厨子的掌柜,又是通禹县衙的捕头,倒成了十分紧要的贵宾。
停灵已经停够了七天,待张震行过祭奠礼,没过多久,便开始送殡了。
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抬了棺材,在门口等小长生摔了盆儿,然后执“引魂幡”带队,乐队乐队吹吹打打,沿途散发纸钱,在胖厨子家人的哭声中,送殡队伍一路朝城外已经挖好的墓地走去。
墓地选在城南的倒柳坡,是一片坟岗,其间长了几株歪歪斜斜的老柳树,倒柳坡也因此得名。一棵柳树上停了只寒鸦,见有人来,被吹打声惊吓,呱呱的聒噪着飞走了。
坟岗之上,一方新坑,一片新土。
几个后生落了棺材,第一抔土填上,胖厨子家人悲伤之意更浓烈了,先前停灵的时候,虽然不语不言,好歹人还在身边,能看得见摸得着。现在落了棺填上土,就真的是天人永隔了,胖厨子的老母亲哭的险些昏死过去。
就在这时,前面不远,忽然冒出一个人影来,一步步朝这边走。
张震从第一眼看见他,就知道他是谁了,他身上有种十分鲜明的气质,血性,但不暴烈,永远是阴阴沉沉的,又带了某种桀骜和执着。
陈步文。
他头发披散,衣着凌乱,步履稍有些虚浮,眼眶微微发黑,像是好几天没能好好睡觉,只是眼神依旧坚毅。他左手里提着个白布包袱,包袱底部有小半已经染成了黑红色,那是一种人的血液晾久了的颜色。右手上提着一坛酒。
“表侄……”胖厨子的父亲有些惊疑的开口,黑虎帮的人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都没找到陈步文,他只道自己这个远亲的表侄子已经远遁他乡,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陈步文没有回应,眼睛盯着胖厨子的棺材一瞬没瞬,面色毫无波澜,没有伤心,没有悲痛,只带着一贯的阴郁,在众人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到胖厨子坟前,单膝跪地,将手里的包袱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解开。
“啊——”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包袱里是个人头,麴七的头。
此时麴七的头已经不再是张震当初看到的样子,头发脱落了不少,睁开的两眼浑浊不堪,面皮也开始出现腐败水泡,表情都有些模糊了。包袱刚打开,就有一阵腥臭气散发出来。
旁边有人可能是受不了这种情形,逃也似的离开了,就连胖厨子的家人,虽然明知道麴七是杀人的凶手,见到一个起着水泡散着恶臭的人头摆在面前,脸色也有些难看。
陈步文却浑不在意,就用提过人头的手拍开了酒坛的封泥,扯掉油布,半只手掌伸进酒坛,握着坛沿提起来,咕咚咕咚猛烈的灌了几口,然后将剩下的酒全都倒在了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