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敦全和鲍先冰去了七号院时,看热闹的人已散掉大半。孙敦全故意饶了个圈子,走了不小冤枉路。
从鲍先冰家所在的32号楼去韩瑞林出事的七号院其实不远,从32楼出来,往南穿过八号院就是,步行也就十分钟时间,如果跑步,五分钟就到。但孙敦全不理会鲍先冰的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要去哪儿?
孙敦全比鲍先冰有心眼。吕绮在电话里说韩瑞林被人堵在了穆桂花家,要他赶紧过去。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关于韩瑞林和穆桂花之间的传言,连工作环境相对封闭的印玉桃都听说了,想必在红星内部早已嚷成一片。孙敦全认识穆桂花,也听过一些关于她的传说。当年曹文东去世,他是上门吊唁过的,一看就晓得那婆娘不地道,活脱脱便是金瓶梅中的王六儿。谁想曹文东死了,韩瑞林竟然与她搞上了,而且,终于出了事。
孙敦全拽着鲍先冰先去了54号楼的韩瑞林家,等于绕了小半个家属区。到了韩瑞林楼下,孙敦全才一拍额头,“瞧我这脑子,不是在这儿,在他妈七号院呢。”
“你究竟要干什么?”鲍先冰彻底糊涂了。
孙敦全这才把吕绮电话的内容告诉了鲍先冰。吕绮是叮嘱过他不要声张的,但他却拽上了鲍先冰。无他,因为他极不善于处理这种纠纷。
“嘿!这个韩瑞林韩科长呀。”鲍先冰叫道。
看样子他是听说过传言的。孙敦全说,“毕竟是同学,这个时候不帮忙说不过去。”
“谁管这种事?除了他老婆……”鲍先冰嘟囔一句。
的确,现在不是四十年前了,无关自己的男女之事避之唯恐不及。而且,穆桂花还是个寡妇。
俩人匆匆赶到七号院时,穆桂花门前已经没什么人了,房头空地上聚着几个退休老太太在议论着什么。
“还是不要进去了吧,我给老韩去个电话试试?”孙敦全不想登穆桂花的门。
“老鲍你找谁?”一个认识的工人从公用厕所出来,问鲍先冰。
“没找谁……”
“瞎说。是来看戏吧?来晚了,人都散了。”
孙敦全还好没有拨出电话去,于是改拨吕绮,“吕绮呀,我来了七号院,人走了呀……老韩?肯定没回家,我肯定。”他刚从54号楼过来,如果韩瑞林回去,理应撞上的,“好吧,我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孙敦全拽了鲍先冰回去继续打牌了,“老鲍,你千万别嚷嚷……”
“我嚷嚷啥?保密?保个屁密。”鲍先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所有的秘密都在当官的手里,所有的秘密都是他们泄露的。”
“离题万里了。”
“你放心,如果不是你拽我出来,我才懒得管这些破事呢。爱谁谁,只要我老婆不给我戴绿帽子就成。”
……
韩瑞林的丑事不啻向吕绮头上泼了一盆冰水。
昨天她从会所回来彻夜未眠。范永诚一直等着她,想问问情况,但她推说酒喝高了,喝过老范给她准备的酸梅汤,独自跑到书房去睡了。
吕绮万万没想到,自己二十多年没有放下的那个人竟然也曾爱过她。这个发现令她痛苦万分。在东湖会所的时候她还处于懵懂中,等她独自躺在书房的单人床上,刚才的一幕幕便清晰地闪回,特别是陶唐深情的凝视,令她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痛苦。
这叫什么事?我偷偷地喜欢着他,而他也偷偷地喜欢我?彼此喜欢的两个人竟然不知道彼此的心思?直到二十五年后的重聚才袒露心迹?他为什么不给我写封信?我又为什么不给他写信?害死人的老天呀。
她几次拿起手机,想给几百米外的他发个短信,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期盼着他会发短信过来,但没有陶唐的只言片语。最后还是忍不住给他去了条消息,问他没事吧。然后鬼使神差地“寄”过去一首晏小山的鹧鸪天。含蓄地表示了自己的心境。没想到他迅速回过来一首,她却没见过,风格上应该是晏几道的,她买的那本宋词三百首上却无此词。
“梦魂惯得无拘检……”意思是他总在梦里与自己相会吗?吕绮难过死了。
不过起床时她已完全冷静下来。开始鄙视自己。在卫生间洗漱的时候(她听见了老范熟悉的呼噜声),她无声地哭了,知道原因,又有些说不清原因,她干脆反锁上门洗了个澡。
一切都晚了,就让一切都过去吧。得知他曾经那样在意自己就够了,已经补偿了她心底那份绮念,还要怎么样?他已经是红星的老板,身份贵重,不过是酒后吐真言,已经够了,对得起自己了。
吕绮在和范永诚成亲后,至昨晚,从未对任何男人动过心。社会就那样,自认可以划入红星美女圈的吕绮自然受过各种骚扰。但她都顶住了。最令她尴尬心烦的有两次,其一是她还是发规部企业管理科一般干部的时候,当时的主任带她到兄弟厂开经验交流会,酒后失态的主任拉住了她,说她皮肤真是太好了,真想亲上一口。那时她新婚不久,羞怒交加,把对方狠狠推开跑了。事后她担心主任会给她穿小鞋,但没有。她被提升为企管科长基本是主任的功劳。她承认,假如没有主任的推荐,她不会迈过很重要的那道坎。她也承认,主任是个持身严正的人,绝无绯闻。那次的失态可以定性为酒后失德。但她却再没有跟主任谈及工作外的私事,提防心始终不去。如今主任早已退休,偶然在厂里见到,不过点头而已。第二是如今的顶头上司骆冲,一直对她有所企图,她认定不是多疑,而是事实。但她已不是当初的新婚少妇,经历了半辈子的风雨,她明白如何保护自己,只要自己不假以辞色,他绝不敢用强,而且,他也不会获得用强的机会。
她一向鄙视那些**的男女。但她突然发现,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如果昨晚陶唐邀请她到小招,她会毫不犹豫地跟过去。如果陶唐进一步袒露对自己的爱慕之情,她也会把憋在心里二十多年的话讲出来。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她完全清楚。她已经不是少女,不是少妇,而是步入中年的早已熟透了的女人,男女间的那点事,没有做过也见过了,没有见过也听过了。
是不是自己回来时抢先坐了前排伤了他的心?她不知道。有些后悔,也有些不后悔,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