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谦侧身躺在院中,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中天红日,一口接着一口地往嘴里灌着好酒。而他的身旁,早已横七竖八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壶,有些壶里的美酒还没喝尽,便已洒在地上,惹得满院都是酒香。
徐云闻着酒香推门而出,便见到华谦的模样:“小谦,你做什么?”
华谦一扭头,见是徐云,便招手道:“云哥儿,你来,你来,坐下陪我喝酒。”
徐云盘腿坐在华谦身边,瞧着满地的酒壶道:“干嘛大白天的喝这么多酒?”
华谦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道:“这些酒,都是爷爷这么多年来收藏的。”
“那你还敢拿出来喝?不怕华爷爷醒了打你吗?”徐云拾起一壶尚未动过的酒,“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我倒希望他现在就起来打我一顿。”华谦轻声道,“这都第二天了,他怎么还没醒过来,就连咳嗽都没一声儿。”
徐云见华谦眼中满是悲伤,忙道:“华爷爷只不过是太累了,歇一歇就好了。”
“但愿吧。”华谦坐起身道,“说也奇怪,我三叔他本来闹得挺凶的,可爷爷昏倒后,却立马安静了。还有我二叔,我还以为以他的脾气,他会为了爷爷的事和三叔大打出手,可是他也并没有这样做。而且,他们两人竟然能平和地坐在一起,守在爷爷床边。”
“那是自然,毕竟都是华家人,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闹事。”徐云道。
华谦把地上的酒壶挨个摇了一遍,发现酒都喝干了,便起身道:“酒没了,我让人把那几坛忘情酒搬出来,咱俩喝了怎么样?”
徐云摆摆手示意华谦坐下:“不用,咱们这样坐着,晒会儿太阳聊聊天,不也挺好的吗?”
华谦听话地坐了下来,不甘心地又把每个酒壶都摸了一遍,确认没酒后,才叹口气道:“云哥儿,你竟然不要酒喝,这可不像你啊!”
徐云笑了笑,没有说话。
华谦接着说道:“我活了快三十年,直到昨天才知道,我爹究竟是怎么死的。听三叔说他是死在战场上,我还真有些吃惊。”
徐云闻听此言,颇感意外:“难道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真相?”
“没有,我一直以为我爹和我娘一样,都是患重病身故的。”华谦道。
“嗯,不过我倒是挺敬佩你爹的为人,那些大儒们常挂在嘴边儿的‘舍生取义’,应该就是说你爹这样的人吧!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真是令人肃然起敬。”
“你是说我爹杀身成仁了么?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契丹人并没有因为我爹死了就不再南下,那他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我反倒觉得三叔的话更有理一些,为了我们华家能够在乱世存续,有时候确实需要一些变通。”华谦摇了摇头,似乎并不赞同徐云的话。
“小谦,变通并不是说要去叛国。难道你觉得华爷爷、你爹还有你二叔的想法都是错的吗?”徐云热切地看着华谦,期盼能从他口中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话。
“我不知道,我觉得他们也没错。可是为了所谓的‘国’,将我们整个华家的前程都断送进去,这样值得吗?”华谦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徐云想听的话来。
徐云拍了拍华谦的肩膀道:“国若不国,何处为家?如果每个人都只想着自己家族的兴衰,那这个国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问题,你既然是大宋的子民,就应当心系大宋的安危,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弃大宋于不顾呢?我记得师父曾和我说,汉武帝的时候,有位名叫霍去病的将军曾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你读的书比我多,这句话的意思,我想你也一定比我更明白。”
“大道理我都懂,可是我们华家又并非生来就是大宋的子民。早在太祖爷陈桥驿黄袍加身之前,我大名华家就已经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了。难道华家还成了大周的叛徒不成?”
徐云无奈地笑了笑,虽然觉得华谦说得不对,但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他。
华谦见徐云不做声,便眯着一双醉眼接着问道:“云哥儿,你和我说了这么多,可我却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救那个耶律隆庆呢?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道理,但我还是想不通。”
“没什么想不通的,你只是酒喝多了,心窍被堵死罢了。”徐云见华谦已起了醉意,不禁摇了摇头,“其实很简单,我不想让耶律隆庆死在大宋,免得刚得来的盟约,变成一张废纸。”
他略一停顿,又接着说道:“如果大宋又和契丹打起来,受苦的还是河北的百姓,就连华家,也难逃一劫。”
华谦“嗯”了一声,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空,也不知他究竟听明白了没有。
“对了,小谦,毛耗子这几天去了哪里,我怎么没在府中见到他?”这几天徐云遇到了太多的事,心神不宁,此刻平静下来,却才想起自己自打昨日回到华府别院后,还未见过毛耗子一面。
“他啊,这几天我让他跟着家里的账房先生学算账来着。他要是不见了,估计就是去村里收账去了。”华谦心不在焉地说道。
“你让毛耗子去收账?你说你让毛耗子去收账?”徐云有些怀疑自己听到的话,便重复着说了两遍。
“嗯,他不是爱赌吗?我就故意让他管钱。要是他管不住自己,借着这个机会私拿些钱去赌的话,那这个人真的就是无可救药了。如果他是那样的人,那么留在你身边迟早是个祸害,不如让他早些离开你好。”华谦喘着粗气道,“不过,如果毛耗子能洁身自好,公私分明,说明他还是能够委以重任的,毕竟他这个人本身很讲义气,已经算是条好汉了,若能克制私欲,就更显得难能可贵。”
徐云听到这番话不禁有些吃惊,没想到印象里那个唯唯诺诺没什么主见的华谦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小谦,这么多年不见,你真的变了,变得我都有些不认识了。”
“呵呵,不就是让毛耗子沾钱吗?你们这一路从云庄来到大名府,不都是让他拿着钱袋吗?你的想法应该也和我一样吧!”华谦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不,我还真没这么想。”徐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