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候她一直自我安慰,没关系没关系,她房间床边铺了半拉地毯,还是老妈表舅家装修淘汰下来让她妈拿回家的,一共两块。大的那块铺在父母卧室里头了,小的那块长方形的就铺在许多房间的床边。
自我安慰的时候,脑子里还有个小小的声音“地毯早掀了,老妈装修的时候给你房间铺了木地板”。
可是木地板也比地毯硬啊!所以这声音被一心祈求手机逃出生天的许多硬生生地忽略了。
灯光倾泻了整个房间。许多低头看床头柜边,地毯上的确有个东西,只是怎么看也不像手机。
她蹲下身,从柜子斜打下来的阴影里头摸出个圆形的东西,是闹钟,还是猫头鹰造型的,两只大眼睛木呆呆地盯着许多。
许多跟它面面相觑,交流感情半天,因为语言不通未果。
她茫然地打量自己身处的房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房间墙上是黄沙和水泥刷的,她刚才躺着的床还正对着一个充当佛龛的凹洞,长方体的凹洞,里面摆着一尊观音像,旁边是两瓶塑料花。佛龛前头的木柜上有个白底搪瓷缸子做了香炉用,搪瓷缸的把手边上印着“九一抗洪纪念”的字样。
许多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然后迅速再次钻进被窝,伸出胳膊努力够着书柜边上的书包。
她刚才看到了,牛仔布的正方形书包,洗的边上已经起毛,没有半点儿装饰,朴实的能作为勤劳朴素的范本。
为啥要缩进被窝里头,她冷啊。为啥要这么辛苦地够书包,直觉告诉她,书包里头会有大杀器。为啥不先看了书包里头的秘密再爬上床,呃,穿着棉毛衫棉毛裤站在房间里头真心很冷啊。况且,被窝就跟母亲的子宫一样,总能给人不明所以的安全感。
她几乎是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地拉开了书包拉链。此刻看这书包感觉好小啊,她上高中之前,一直都是用它?怎么总觉得会装不下。
书包里头只有寥寥几本书,最外面的一本是一本封面上印着大大的english的绿皮书,初一年级下学期。翻开封面,第一页的白纸正中央写着两行四号字,许多,初一(6)班。
稚嫩的笔记带着特意拗出来的笔锋,这是她小学六年级突发奇想自行练钢笔字的后遗症。字形轻飘飘的,乍一看算是有了模样,却少了骨架子,似乎来一阵风就要吹倒。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是你的字,你的书,你的书包,你的世界,卫生间里前后脚解决三急问题的是你亲妈和亲弟。
许多冷静地将英语书草草翻了一遍,而后没有费力气再看其他书本。她重新跳下床关了灯,钻回被窝后搓手呵气,确保两只手不跟冰棍一样时,按部就班地给自己做了体格检查。八年的医学生涯浸淫清楚地告诉她,她手下的确是一具尚未长成的少女的身体。
许多长长地吁了口气,她才不会费尽心思地搜索房间寻找隐藏的摄像头。真人秀风靡全球的时代,想要造假,什么场景人物不能安排,《楚门的世界》可是珠玉在前。比起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身体才最诚实可信。
那么,请允许她深沉地思索一下宇宙和我的问题。
到底是眼开花明,眼闭花寂(王阳明的原话是怎么说来着,求手机搜索引擎啊,没有度娘谷歌加持的光环,不能愉快地装13好心累啊!),还是物质决定意识、意识产生物质?或者说你见或不见,山都在那里还是我知故我见?
都是什么鬼,写领导讲话材料多了的后遗症,明明三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必须要扩展到三千字也云里雾里。
简而言之一句话,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重生、穿越、夺舍(夺自己的也算是吧,毕竟任意两个时空都不会存在同样的自己)亦或者跟小李子一样进入了盗梦空间?是非成败转头空,美美一觉黄粱梦?
不好意思,她智商有限,没看懂《盗梦空间》,不记得莱昂纳多到底怎么样从梦境中挣脱。
话说小李子到底挣脱没有?
许多保持囧囧有神地状态盯着天花板直到闹钟响起。这闹钟太给力了,这么摔还尽忠职守,真心是中国好闹钟,必须得点个赞。可是,你干嘛要这么早就响起来,我还在懵逼中啊。
许多愁眉苦脸地起身穿衣服,然后突然打了个大喷嚏。
她的神经一下子高度敏感起来,妈蛋,要是真是梦境干嘛要复制她的重度鼻炎啊,就不能让她大开金手指地在梦境中大杀四方,愉快地玩耍吗?然后做梦的话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她能不能要求个牛掰的随身空间。最少也给我卷面纸啊!
许多拖着两管青绿色的脓鼻涕,觉得她整个人生都是灰暗的。
要死了,鼻炎果然犯了。而且她找不到面纸!
许多赶紧从书包里翻出一本作业,撕下后面没写字的纸。整个过程中,为了不让鼻涕拖到地上,她的脖子都快扭断了。然后奔向房间西门连着的走廊,站在栏杆边上,擤鼻涕。
阿门,感谢麻麻亮的清晨,楼下还没人。然后她豪迈地用作业纸擦了擦鼻涕,扔了。
她能怎么办?直到她姐出去读书,她家都没出现过名为面纸的东西。面纸是要花钱买的,面纸比双灯牌卫生纸贵多了。
许多怀着沉痛地心情回屋拿书包,闹钟设了这个点,必定意味着她得这时起床准备上学。才六点钟啊,初中的早自习会这么早开始吗?
许多拎着书包穿过卫生间到了父母的房间,她本来是想从后面走廊过去,楼梯就在走廊边上。结果连接楼梯的走廊门居然是锁着的,还没有钥匙。许多只好绕远路。
好像家里房子重新装修前,她一直绕远路来着。难道就没有任何人觉得这样浪费时间,而且很不科学,要穿过父母跟姐姐许婧的房间呢,好有窥伺别人*的感觉。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弟弟,是的,这个小少年是她亲弟。感觉有些复杂,唉,感觉还是怪怪的。
跟她记忆力头一样,她姐一上初三就搬到了紧挨着父母房间、连着前面走廊的大房间;原本住在大房间里头的弟弟则是搬到了父母房间的沙发床上,好给大姐挪地方安静学习。
其实她家的楼房有三层,不管里面是不是跟雪洞似的,起码房间数目是不缺的。楼下还空着个现成的大房间呢。
以前她父母一直住在一楼的。但是从前两年她爸爸去县城打工起,父母的房间就挪到了楼上。大概男主人是家庭的主心骨,他一不在家,剩下的人只有住到一起才能凝聚出安全感。
许宁从被窝里头发出还带着童音的漂亮嗓子:“姐,我不上痰盂了,你可以拎下去了。”
晴天霹雳啊!许多突然意识到,现在不是三十岁的时候,而是十三岁的时光,她每天早上起来是要倒痰盂的,她还要做很多家务。
许多经过大学五年的熏陶,成功懒成了猪。
许妈从她进医学院第一天起就不准她干家务,理由是担心她不小心伤到手,以后不好上手术台开刀。然后她就一发不可收拾,等到换工作去了外地,宿舍里头乱的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释放了天性的许多还振振有词,她就是讨厌做家务,因为小时候做太多,做伤了。
许家三姐弟心安理得壁上观。别说他们不懂事。没有喧宾夺主的道理啊。李媛跟李强都躲在房间里看电视吃零食,哪儿有他们冒出来充大头蒜的道理。
许妈喊了两声许婧过去帮忙择菜。许婧异常光棍地当做没听见。为了防止矛盾激化,她一溜烟地跑了。许多跟许宁速度跟上,到村里头去转悠了。
大年初一是整个乡下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之一。村里到处喜气洋洋,张灯结彩,路上是大年夜里燃放鞭炮跟烟花的红纸屑跟空烟花棒。本来像空烟花棒这种纸张较多的易燃物通常会被当成柴火进灶膛。但自从许多小学时,外公村上有户人家烧空烟花棒时,里头残存的火药把锅給炸了,还伤到了人以后,大家就对空烟花棒敬谢不敏了。
走到村里的十字路口时,三姐弟有些犹豫,要不要提前去二舅奶奶家拜年。二舅奶奶独居在一座小瓦房里,每年拜年时,大人都让几个孩子提着年货过去,但他们自己却去相隔不远的大舅爷家拜年。这些人都是外婆那边的亲戚。许多一直没搞清楚过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也没兴趣去弄明白。
他们正商量时。十字路口边上的小店店主出来打招呼:“哎哟,我在里面看着就像。是琴姐家的婧婧、多多还有宁宁吧。新年快乐啊!回去跟你们外婆讲,我今天特意卤了好多鸡爪,给我小奶奶(指许多外婆)留了。她什么时候过来称都行。”
许婧等人连忙喊“哥哥”,祝他新年快乐,生意兴隆。他的话一定给外婆带到。
这位小店店主姓王,也是村中传奇人物了。他是上门女婿,穿着一身破牛仔身无长物地入赘到外婆家隔壁。他过来时,这个村子已经有两家小店了。但是最后他开的小店成功地垄断了整个村子的生意。在乡村日渐式微,人人都想着逃离的时代,他的生意依然兴隆。靠着村里这个小店的利润,在城里买了两套房。
他的套路也不复杂。因为这个村子距离镇上比较远,上街买东西不方便。他一方面通过卖卤鸡爪、猪耳朵、猪大肠之类的熟食来增加收入;另一方面他与人为善,利用进货的时机给村里人带东西,广结善缘。
从他身上,许多学到了即使是最底层的小人物,只要有想法肯打拼,照样可以改写自己的人生。
只是这位励志偶像吧。在许多大学快要毕业的时候,犯了点儿“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桃色新闻闹得沸沸扬扬,被女方的丈夫冲击了小店。后来过了好久,才慢慢烟消云散。
许多现在看他,总有些囧。
最后三姐弟还是老老实实返回外公家了。无他,大过年的,别制造矛盾了。他们家三个抢先一步跑去二舅奶奶那里拜年算怎么回事。搞不好许妈会发飙的。
晚饭开始的晚。大人们要再三再四地去请客人,似乎这样才能体现请客者的真诚。
三姐弟都不饿,杵在堂屋里觉得别扭,想往楼上躲。忙得不可开交的许妈一见几个孩子,顿时找到打下手的人了。除了许宁是男孩子,默认君子远庖厨外;许婧跟许多全都被支使地团团转。一会儿掐葱,一会儿剥蒜;临了菜上桌,发现没饮料,又叫许多跑去小店买。最后数菜,发现是单数,许多手里刚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被再次勒令跑一趟小店称卤鸡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