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闻言一声怒喝:“闭嘴!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儿规矩也没有,跟长辈都呛起来。”
疲倦如潮水般涌来。许多不想跟外公争执,对这位老人的感情,她一言难尽。何况在她高一寒假,外公查出了胃癌晚期。好容易上了手术台又神奇地手术成功了(当时医生建议保守治疗不要冒险开刀了),后来生活质量大为下降。
许妈拿着许爸的医保卡给外公看病;许多毕业出来后包办了外公外婆的医疗支出;老人田亩补助被村委会私吞了,是许宁揣着记者证扛着摄像机去跟村干部交涉替老人讨回的公道;每逢重大的节日,许家姐弟肯定要给老人钱;结果在外公外婆看来,他们照旧是外人。当着他们的面,外公外婆会表示:辛苦了一辈子,还是享到了外孙女儿跟外孙子的福。
但每次许多给老人打电话,老人都满怀欣喜地问:“是媛媛吗?”许多渐渐就不想打电话了。许宁亦然。
有一年过年,许多的表弟李强不肯回乡下。老人始终挂着脸。许家三姐弟各种百宝耍尽未果。到了饭桌上,外公也是始终关心孙女儿,一会儿“媛媛你吃这个”,一会儿“媛媛你吃那个”。对许家三姐弟不理不睬。
许宁就笑了,私底下跟姐姐讲:“算了吧,我们从小到大喊爷爷奶奶,其实外孙外孙女,始终都是外人。”
最后那几年,外公外婆耗尽了许家三姐弟的情分。
看着这位俨然权威化身的老人,许多只是淡淡说了句:“爷爷,你的胃不好,还是早点儿去医院看看吧。”
她真的没那么关心了。当初她跟姐姐听说外公的病情时,两人抱头痛哭,第二天早上眼睛都是肿的。
外公的病也是这个家庭撕开温情脉脉面纱的契机。舅妈当初根本不肯给外公看病,舅舅跟她还因此打了一架。后来在医院里头,过去帮外婆照顾的也是许爸许妈跟三个孩子。
出院以后需要隔一段时间去复查,办理出院手续时舅舅一家连头都不伸。外公外婆面临着没地方住的困境,当时许家还租房住,是许爸主动提出接老人去自己家住。
即使这样,许爸在老丈人嘴巴里头也没落下半点儿好。谁让许爸无能,是个没出息的穷光蛋呢。
许爸的一生,也叫人叹一声时运不济。许多真正的爷爷在许爸十几岁时就去世了。许多的奶奶是个儿女心淡漠的人。当年许爸的妹妹,许多无缘谋面的姑姑溺水而亡,她也没多少反应。她的亲妈,许多的太婆曾经指着这个女儿骂她不长心。许多爷爷的单位每年都给遗孀寄抚恤金,奶奶就靠着这笔钱过日子,几乎不干农活。剩下的两个儿子里,奶奶比较喜欢大伯。
许爸从小成绩好。小学时市里的外语学校来招人定向培养。公社推荐了全校成绩第一的许爸,结果因为地方口音被刷下来了。等到高中毕业恰逢特殊年代推荐上大学,没有任何背景的许爸自然轮不上。高中校长是许爸的班主任,非常喜欢这个学生,想让他留校当老师。结果政策一刀切,从那年起中学老师必须要有大专以上学历,许爸就被淘汰了。恩师不放弃,带着得意门生去镇小学,想先从代课老师干起,结果镇小学刚上任的校长刚好跟中学校长不对付,狭私报复,许爸连讲台边都没摸到。
这时候许爸迎来了他一生最重要也是最遗憾的机会,征兵入伍。
那个年代高中生已经属于少见的高学历,许爸又写了一手漂亮的钢笔字。一到部队,领导就如获至宝,安排他给自己当文书。领导一直想要提拔许爸,奈何政策有规定,被提拔者必须要下基层锻炼,于是许爸卷起铺盖去养猪了。就在养猪的那几个月里头,部队里头突击从文书里头选了一批骨干去培训进修,回来就提干。
领导听说以后急的不得了,赶紧打电话喊许爸回来报名参加培训。结果资格审核时,他的文书工作经历时间正好缺了去养猪的那两个月,又被刷了下来。
许爸安安心心地继续当文书。期间他经历了当潜水员牙齿不够整齐所以被刷了,选团干部刚好陪着领导去兄弟部队调研错过了等等擦肩而过的遗憾。
后来部队选人考军校,领导心想这都没问题了吧。许爸也信心满满地去考试了。结果报志愿时,另一个也非常欣赏许爸的领导看到志愿觉得许爸报的太保守,完全可以选择更好的学校,大笔一挥,替他改了。然后那个志愿学校当年诡异大热,比往常的录取分数高了足有五十多分,许爸又落榜了。
反复几次下来,许爸也到了退伍的时候。最后他还是以普通士兵的身份退伍了。就在他退伍当年的下半年,国家政策又有了新变化,比他晚半年退伍的战友集体转干留军队了。
有一年除夕,中央台照旧要找海陆空三军代表给全国人民拜年。轮到海军时,许爸诧异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这小子,不是那个谁谁谁嘛,我当过他的班长。”
人的际遇要怎么说。大概转折点就那么几个,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你能怎么办。
看她把水晶苹果收进了书包。教室后面的几个男生都亢奋起来,齐齐推曹玮出列。平安夜那天是礼拜天,本来学校应该放假的,结果学校安排他们体检,把人都从家里拉到教室了。
曹玮傻愣愣地站在教室后面的空地上,想过来跟她讲话好像又没勇气,只好一直摸着头笑。后来硬是被几个哥儿们推着挪到了许多面前,嗫嚅了半天,只冒出一句:“merry christmas Eva.”
许多微笑,没有回复英文,而是认真地祝福他:“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后来体检的时候测心率,医生让曹玮反复测了三次,每次都耐着性子安抚:“放松,不要紧张。”
曹玮嘿嘿傻笑:“我没紧张。”
最后曹玮拿着检测报告出去时,医生还在后面跟同事嘀咕:“这孩子体育很好?不像啊,心率快110了。”
男女生分开排队进去体检。曹玮因为在班上个子最高,是男生组的最后一位;刚好跟带着女生进去的许多擦肩而过。他转头想跟许多说话,但被一整个班女生的架势吓到了,缩了下脑袋,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出去了。
许多看了心里直乐。她真实年龄摆在这儿。曹玮的举动给她的感觉更加像上她的课没好好听课然后又不想考试挂掉的学生,费尽心思想要讨好老师。她不反感,只觉得这男孩挺可爱。
她本来打算礼尚往来,回赠点儿什么。可看现在的架势,她就是送曹玮个铅球,也会被误解为定情信物吧。
可她实在又不好意思占一个少年郎的便宜,于是吧,她纠结来纠结去,买了一兜苹果给曹玮。为了减少暧昧感,降低特殊性,她郑重地发誓,她当时真考虑批一箱苹果,然后班上每个人送一个的。
但是,市场上品相好一点的苹果都好贵,平均划下来,一个苹果得四五块钱。他们班四十六位学生,加一起她得掏两百块。许多果断放弃了,她穷,她抠,她才不会土豪呢!
好在大概是许多的气场过于强大。曹玮能送出那个水晶苹果已经耗尽勇气,直到学期结束,他都没敢再整出什么新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