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尔默想从伯洛戈的身上扒点衣服下来,就算不能保住自己的命,但临死前,稍稍缓和一下,也算是一种安慰了。
但当帕尔默拨开伯洛戈身上的积雪后,却发现一枚枚金属的甲片镶在了他的身子上,别说是保暖了,那金属摸起来寒冷极了,像是有金属的毛刺般,寒意甚至微微刺痛了帕尔默的双手。
伯洛戈死了。
明明帕尔默已经知晓了伯洛戈已死这个事实,可这诡异的念头仍又一次次地在他的脑海里浮现、闪回,仿佛帕尔默仍不肯相信,于是他的本能只有这样反复地提醒着他。
伯洛戈已经死了。
帕尔默变得很难过,情绪低落到了谷底,好在,冰冷的低温已经让他的思绪迟钝了不少,并且他也临近了死亡,这份悲伤很快也将归于宁静。
庞大的静谧中,那顶光铸的冠冕仍静静地躺在冰面上,散发着和煦的、纯白的光芒。
那道光芒照亮了帕尔默的内心,也在这死寂与绝望中,照亮了那么一丝的希望。
帕尔默试着站起来,但冻僵的双腿根本使不上劲,他只能狼狈地爬了过去,试着触摸那光铸的冠冕。
空灵奇异的声响忽然在帕尔默的脑海里响起,在这以太界内回荡。
似乎有人正对帕尔默低语,但那个声音所讲述的文字、言语,尽是帕尔默无法理解的,可即便这样,帕尔默仍能明白对方想表达的意思,仿佛冥冥之中,与其心智达成了共识。
“你说,你能拯救我?”
帕尔默注视着这顶光铸的冠冕,复述道,“你还将满足我所有的愿望与希冀,抹平所有的苦痛与悲伤……”
冠冕静静地躺在那,一言不发,唯有帕尔默在自言自语。
帕尔默慢慢地靠近了冠冕,一股股的暖意正从冠冕上涌现,仿佛它是一座巨大的炉火,驱逐着以太界的寒意。
在这绝望之境,这股暖意是如此地珍贵,帕尔默能清晰地感受到,挂在自己睫毛与发丝上的冰霜正融化、蒸发,衰弱的心率回转了上来,就连麻木、失去知觉的肢体,也再一次柔软鲜活了起来。
帕尔默跪拜在这冠冕前,小心且谨慎地伸出了手,慢慢地,他的指尖触及了冠冕。
很奇怪,明明冠冕散发着这强烈的热量,但它触摸起来却不炽热,相反,还有那么一丝的冰凉。
帕尔默双手抓住冠冕,将它托举了起来,耳边那呢喃的声响变得越发强烈、清晰,像是那未知的存在就在自己的身旁,俯身低语。
手中的冠冕仿佛在呼吸,与帕尔默的心跳同步,每一次搏动都带着诱人的低语。
起初,那些声音如微风般轻柔,悄悄地在他耳边呢喃着无尽的可能,它向他许下承诺,只要他愿意,便能拥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力量,成为世界的主宰。
辉煌的宫殿从帕尔默的眼中浮现,他看到了,人们凿开冰冷的山石,用无数的尸体在世界的最高峰处,垒出一座通天的宫殿,在那铺满黄金的庭室中,自己正高高地坐在王座之上,头戴着冠冕。
人们讴歌着自己的名字,跪拜的身影从山峰一直延伸到了山脚,就算寒风将他们夺去他们的体温与生命,人们仍保持着那病态的虔诚,眼中唯有自己那光耀的身影。
帕尔默的心弦被轻轻地拨动了,眼中闪过一丝渴望的光芒。
冠冕的光芒倒映在帕尔默的眼中,可紧接着,帕尔默微微皱起了眉头,如同预知未来般,他接着看到一位幽邃的存在向着王座上的自己走来。
他的肤色苍白,不苟言笑,黑暗在他的衣袍下滚动,惨白的大镰高高扬起,他试图收割帕尔默的生命,可冠冕上散发的光芒,却令他的残酷与严寒无法逼近分毫。
最终,他哀叹了一声,消失在了宫殿之中,也是自这一刻,帕尔默不仅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也获得了几近永恒的生命。
耳旁的声音躁动了起来,低语逐渐变成了咆哮,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淹没了帕尔默的理智。
它许诺,帕尔默将独享这份至高的力量,只要他愿意,只要他低下他那高傲的头颅。
以太界内的寒风变得越发冰冷,而冠冕上散发的温暖,也越发炽烈了起来。
帕尔默的意志开始动摇,在这极端的环境下,他的求生欲、他的欲望、他的种种思绪都被无限地放大,理性一点点地崩塌,所剩无几,直到他的眼中只剩下对权力的渴望和对永恒的痴迷。
只要戴上这顶冠冕,帕尔默就能令克莱克斯家的荣光永存,同时,他也将与沃西琳享受那永恒的美好。
世间的所有残酷、不完美,都将在自己的眼前不复存在。
甚至说,只要执掌了这份力量,帕尔默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令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是的,自己将成为那永恒的君王,以自己认为贤明的方式统治这个世界,届时,世界上只会充满自我认定的美好、自我认定的善恶、自我认定的秩序。
微风袭过,卷起一片雪尘,帕尔默的精神立刻紧张了起来,抱起冠冕,扭头看向那异样之处。
帕尔默听到了,原本静谧的以太界再次喧闹了起来,像是有一群群贪婪的幽魂在自己的身旁游弋,它们同样渴求着自己手中的冠冕,希望自己那扭曲的愿望能逐一实现。
“谁!”
帕尔默又一次紧张地转身,可映入他眼中的除了茫茫的雪尘,就只剩下了伯洛戈那冰冷的尸体。
逐渐浑浊的眼瞳紧盯着伯洛戈的尸体,帕尔默的思维变得狭隘,除了冠冕的许诺外,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事物,他的行为越来越偏激,为了保住这个秘密,他不惜违背自己的本性……如果那种东西还存在的话。
“你没有死,对吧?伯洛戈。”
帕尔默抱着冠冕警惕地向后挪移,声音里带起了一阵邪异的笑声,“你一定是在装死吧,毕竟你可是不死者啊……难道你是想趁我不注意,夺走它吗?”
说着,帕尔默低头看着怀中的冠冕,狂喜的眼神中,用力地抚摸着那光铸的表面,感受着那微妙的触感。
在帕尔默的抚摸下,那些缠绕的枝芽如同获得了生命力般,它们又一次地生长了起来,原本纯白的光芒像是被污染了般,光芒变得暗沉黑暗,猩红的色泽浮现于其中,血色的电弧跳跃着。
一根又一根锋利的尖刺从枝芽上生长了出来,刺穿了帕尔默的血肉,吮吸着他的血,但他却像感受不到痛,也察觉不到冠冕的异样般。
随着帕尔默的意识逐渐沉沦向欲望,冠冕也从原初的枝条生长成了锋利邪异的荆棘冠,血色的光芒散发着危险的弧光,映照在帕尔默的身上,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仿佛要与深邃的黑暗融为一体。
“至高的……力量。”
帕尔默双手抓起荆棘冠,慢慢地将它抬起,试着戴在自己的头顶上。
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手中轻飘飘的荆棘冠也变得越发沉重,荆棘冠悬于帕尔默的头顶,尖锐的荆棘肆意生长着,向着帕尔默延伸而来,像是等不及要将帕尔默束缚在这可怖的力量下般。
突然,就在帕尔默要将荆棘冠完全戴上头顶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帕尔默注视着自己身下的冰面,一阵轻微的震动从冰面下传来,紧接着,庞大的阴影从帕尔默身下的冰层缓缓游过。
帕尔默眨了眨眼,那庞大的阴影消失不见,好像这只是帕尔默的幻觉而已,同时一个莫名的想法从帕尔默的脑海里升起。
“我为什么要成为君王呢?”
帕尔默有过许多愿望,或高尚的、或卑微的,可能是价值非凡的,也可能是一文不值的。
小时候,帕尔默许愿自己能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整天,又或是能在和沃西琳的摔跤中,赢过她那么一回,长大成人后,帕尔默反复地幻想自己退休的日子,最好三十岁就领上退休金,他也妄想过,自己成为克莱克斯家家主,过上对着其他人指指点点的生活。
许许多多的愿望填满了帕尔默的躯壳,但这繁琐庞大的愿望中,却唯独没有成为君王的奢望。
所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成为一位君王呢?
帕尔默清醒了过来,将手中沉重的荆棘冠放了下来,与此同时,一阵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低下头,只见以手中的荆棘冠为起始,一道道炽白的裂纹凭空延展了出来,肆意地切割了空间,将它们击碎成一片又一片。
帕尔默本以为是物质界与以太界的界限破碎了,但随后他发现,这一道道可怖的裂隙并非源自于两界间的崩溃,而是一种帕尔默从未见过的异象。
“这是……怎么了?”
帕尔默向着一道裂隙看去,延展的缝隙后是另一片相似的空间,犹如帕尔默正跪坐在一道道镜子间,身影重叠在了一起,朝着无限延伸。
裂隙后的世界里,一位长发的帕尔默跪坐在冰面上,手中捧着荆棘的冠冕,身后倒着伯洛戈的尸体……就和帕尔默目前身处的情景一模一样。
“另一个我?”
帕尔默疑惑不止,他的目光看向另一道裂隙,在那道裂隙之中,跪坐的居然是一位短发的女性,从她的侧脸里,隐约能看出帕尔默的面部特征,仿佛她是帕尔默的姐妹。
帕尔默是独生子,他没有任何兄弟姐妹。
看向下一道裂隙,跪坐其中的帕尔默形象截然不同。
他顶着一头狂野的爆炸头,身上挂满了金属饰品,露出的肌肤上遍布着令人望而生畏的骷髅刺青,身后斜挎着一把饱经风霜的电吉他,伯洛戈的尸体则静静地躺在他身后,一截断掉的贝斯横陈在尸体旁。
帕尔默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的目光被另一道裂隙吸引。
在那里,帕尔默震惊地发现伯洛戈竟然还活着,他双手紧紧抱着冠冕,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更加诡异的是,伯洛戈身后出现的,竟是帕尔默自己的尸体。
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在帕尔默心中蔓延,他继续探索着下一道裂隙,眼前的场景再次让他惊愕。
雄壮的战马半跪在雪地中,在它的身后躺着一位身披甲胄的骑士,胸中箭矢。帕尔默猜测这匹战马名为帕尔默,而那位骑士则叫作伯洛戈。
一道道裂隙如同通往平行世界的门户,每一个世界都上演着帕尔默与伯洛戈的故事。
如同一段文字被不同的语言讲述出来,虽然声音与文字都截然不同,但它们却阐述着同一个意义。
各个世界中的帕尔默与伯洛戈的形象迥异,有的帕尔默是粗犷豪迈的壮汉,有的则是全身机械化义体、浑身闪耀着霓虹灯光的机械造物,甚至还有一个世界中,帕尔默变成了一只松鼠,手抱着发光的栗子,而另一只名叫伯洛戈的松鼠则静静地躺在它的身边。
“真……真是疯了啊……”
帕尔默像是被这震撼的情景唤醒了几分神智,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长出无数荆棘的冠冕,眼下所发生的事,正在无数的世界里上演。
这些世界原本毫不相干,但在这一刻,所有的世界、所有的帕尔默与伯洛戈的命运被纠缠在了一起。
万千的世界交汇于一点。
起始的冠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