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1895年败给日本,才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冲击,由此引发了思想层面的突变。此后三四十年的时间里,各种思潮风起云涌,能试的几乎试了一圈。这个速度相比于大多数文明,已经非常惊人了——这点时间,其他人基本上连一个都试不过来。
从后世再纵览这段历史,当然会给郭康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
“塞里斯人会告诉你,世上有‘正事’,有‘奇技淫巧’,但他不会告诉你,这二者是随时可以变化的。”他感慨着告诉狄奥多拉:“我自己当初都没有注意到,后来才渐渐发现了这里的规律。”
“比如自然哲学。在古代,这种知识确实没有太大用处,所以塞里斯人对它兴趣不高,并且把一部分斥为奇技淫巧,认为这纯属浪费时间和精力,耽误正事。”
“如果只看这个时候,那古人的判断其实是对的。如我们之前所说,塞里斯是个从古代开始就竞争非常激烈的地方,浪费财物和精力,对自己的阵营毫无疑问是一种破坏行为,所以其他人也有动力进行制止。”
“相反,在那个时代,作用最大的,是社会和管理的学问。塞里斯人在这方面相当成熟先进,四书五经里就教导了大量相关内容。”
“利用这方面的优势,他们成功建立了一个在当时十分庞大、高效又稳定的国家。在其他文明里,这种级别的国家机器是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借助于这个强大的秩序,塞里斯文明几乎可以碾压周围所有人。对于他们来说,这才是安身立命的看家本领,当然是‘正事’。”
“所以,才会有人觉得,念四书五经是正事,研究自然哲学是沉迷奇技淫巧。”
“那如果‘有用’的东西变了,他们也会跟着变吧。”狄奥多拉说:“毕竟,他们真正的信仰是实用主义。”
“是的。表面上,塞里斯人之前信奉的是四书五经,但其实他们信奉的只有实用价值。”郭康点点头:“一旦发现,自然哲学可以带来巨大的收益,他们立刻就会抛弃四书五经,把自然哲学当做‘正事’了。”
“这不是因为他们信仰科学,或是渴望真理。对大部分人来说,只是因为‘科学’更好用、更能打罢了。他们的信仰依然是实用至上本身。”
“虽然表面上‘改信’了,从念四书五经变成了念科学著作,但其实也没有改变什么。连‘奇技淫巧’的位置都没有消失,只不过原本的四书五经现在是奇技淫巧了。”
“如果真到这种时候,可以放心,他们连抨击‘奇技淫巧’的方式都不会变得。”郭康说:“不过这时候,就变成谴责四书五经没有实用价值,纯属浪费时间和精力,耽误正事了。”
“这时候指责孔老夫子的人,和当初追捧孔老夫子、指责匠人的儒生,本质上是同一种人,只不过立场正好对换了而已。甚至把他们当成儒家第九派都行,反正基本思维方式都一样。”他笑道:“其实大家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儒生啊。”
“这么说我就明白了。”狄奥多拉点点头:“这就和欧洲的各种异端一样。有些异端甚至否认神的存在,但他们依然是在哲学与神学的理论体系内进行论证的。观点可能会改变,甚至和之前相反,但文明的核心思维方式,是不会改变的。”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郭康说。
也就是这个世界没有法术。否则,如果塞里斯人哪天发现,念四书五经能召唤孔虐大魔,帮他们砍死敌人,那估计大家又会把四书五经也当作“正事”天天念了。说到底,对他们来说,这些哪里是信仰,都不过是工具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