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哭累了,许云依从他的怀里退出来,抹了一把眼泪说:“我没事了,我想洗个澡。”
秦漠起身替她放好洗澡水,然后关门走出去。
许云依泡了一个热水澡,全身的毛孔舒展开,整个人都感觉好多了。仿佛所有的茫然与哀伤通通透过毛孔扩散到体外,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就感觉轻松了不少。
秦漠坐在沙发上等她,见人出来了,端着一杯温度适宜的清水过来。
“喝点儿水吧。”
许云依接过杯子的时候就在想,秦漠对她永远都是这么好,自认识的时候开始,几年的时间过去了,他的细心真是一点儿都没有变。
她扬首喝掉,又将杯子递给他。
秦漠告诉她:“要是不出门就回房间睡一会儿吧。”
许云依说:“不,一会儿我还要出门。”她走出两步又说:“这两天你收拾一下东西,我想闹闹了,我们回美国吧。”
秦漠微微一怔,眯起眸子看她。
不等看明白,许云依已经转身回卧室了。
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换了一个很精致的妆容,直到觉得满意,又去柜子里挑了身两件套裙装,欧式纱根裙,配上她那双十厘米的单带高跟鞋真是再合适不过,十足的大牌风范。
走出来的时候秦漠在客厅里抽烟,见她出手,伸手掐灭。
不等他问,许云依直接说:“我去一下医院。”
百转千回,纵然心里有苦难言。有些选择还是要做,有些事情一样要说清楚。
她重新驾车来到医院。
韩霁风已经醒了,坐在病房的椅子上静静的看着窗外。
透过门上的玻璃望着他的挺拔的背影,只觉得清瘦,以前在他身后看着他时,似乎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许云依微微的闭了下眼睛,终于再清醒不过,一切都不是梦,不会再醒过来了,停留下去的结果只会越陷越深。
她推门走进去。
韩霁风闻声回过头来,桃花眸子淡淡眯着,周身都是阳光,就感觉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许云依问他:“好点儿没有?”
韩霁风说:“你指哪里?”
“除了脑袋你哪里还有毛病?”
韩霁风点点头:“脑袋是没事了,只是,我的胸口被人砸出内伤了。”
还能开玩笑,证明没有事情。
许云依板着脸说:“本来我是想砸死你的。”
“为什么?”
“为民除害。”
韩霁风闻言,若有似无的笑出声,那样子很是轻松。痞里痞气的,不似先前看到时故意板着张让人讨厌的扑克脸,一副世人欠他良多的模样。其实他这个人虽然大都有板有眼,可是许云依知道私下里是很无赖的。毕竟二十几岁的年纪,沉稳是沉稳,也很难像四五十岁的男人那样老成。
这样一想,不由喟叹,是啊,韩霁风再怎么十恶不赦,也不过二十几岁。可是,生离死别却已见惯不怪,现在就连自己也要与世长辞。
韩霁风盯着她:“你一副快哭的模样是给谁看?”
许云依睁眼说瞎话:“你看错了。”
韩霁风告诉她:“我只是脑子有问题,眼睛很好。”
“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还敢说自己哪里好。韩霁风,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她的伶牙俐齿韩霁风早就知道。可是,被她言词调侃也觉得欢愉,很久没有这样的情绪了。一直以来,就像呆在一个密封的罐子里,压抑而不得喘息,连情绪都是紧绷的。忽然一下打开那个紧闭的盖子,大量新鲜自在的空气漫进来,哪怕明天就要死了,心中仍旧感觉畅快。
或许一开始他就错了。
韩霁风再以另外一种心态看着许云依的时候,忽然质疑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
有些疼痛他觉得难耐,于是独自隐忍,不附加给她任何。可是,我们往往忘了,疼痛还会滋生疼痛,承担了这个,或许又滋长了其他。到底哪一个才是最最令人难以承受的,聪明如韩霁风,却突然想不明白了。
病房内骤然安静下来。
许云依也觉得胸腔憋闷,她暗暗的调整呼吸,坐到他面前的沙发上。
“蒋承宇说你不肯做手术。”
“嗯。”
韩霁风淡淡的应了声,便不再说其他。
“为什么呢?”
韩霁风回答干脆:“我现在还不能死。”
许云依想不明白他这是什么逻辑,难道什么时候死,还有一条明确的界线吗?
她也不糊弄他:“医生说你不做手术,就一定会死。”
韩霁风漫不经心的说:“是人就会死,他恐吓不到我的。”
“但是有早晚之分。”
“我已经选择了晚。”
“你怎么知道你选择的就是晚呢,兴许做完手术就得救了呢。”
韩霁风抬起漆黑的眸子看她:“我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冒险。”
许云依闹不明白他怎么这么偏执,又说:“有你韩霁风怕的事情吗?”
“怎么没有?”韩霁风淡淡反问,然后说:“我害怕现在死,害怕我的死会给别人带去苦难,更怕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
所以,没人不软弱,只看触碰的是哪一个点。
自两人决裂,许云依在走前签了离婚协议书之后,她便从没冷静的对待过两人的关系,更不曾心平气和的思考过。一直以来只是浑浑噩噩的憎恶与难过,忽然在知晓一切之后,连怨气都有所平息。想得更多的是,之前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仿佛走火入魔,一意孤行去发泄自己的情绪与怨恨,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得一团糟。
许云依从小到大独立惯了的,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失败过。嚣张得想穿透所有悲伤的欲念,却又唯诺的走不出半步。所有的一切不过就是安抚自己和欺骗世人的假象,让自己看起来很好很自在,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即便是再说违心的话,许云依也不敢再说是了。
现在她就要将一切乱七八糟的情绪收敛完全,让一切走上一条可以前行的轨道上去,否则所有爱恨情仇通通卡在这个路口上,会让所有人的生活轨迹都发生错乱。
韩霁风多少看明白点儿她的意思,从她明艳的装束就可以看出来。许云依是个奇怪的女人,她的服装会随意念变化。思路清析,想法坚定的时候,她的穿着通常会像现在这样,时髦又艳丽,多看一眼都觉耀眼得昏眩。而情绪萧条的时候,大多着宽松舒适的衣服,整个人看上去慵懒得仿佛一只猫。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你今天劝导我的目的是什么?”
他可从来不认为许云依会善良到关注民生疾苦,圣女跟她搭不上边。
许云依说话之前,心口那里微微颤动。她说:“我决定辞去公司的职务,和秦漠一起回美国去。你既然知道闹闹的存在,那我就不再瞒你,我就是打算回去陪着闹闹,以后可能永远都不回来了。”
韩霁风定定的看着她,须臾,眸底一灰,说:“很好。”
整个下午他就说了句很好。之后便不再说话。
许云依在病房呆了片刻之后就离开了,来这里也仅是想要说清楚。
这还是分手之后两人第一次平静的讲话,虽然占了前夫前妻的头衔,偶然可以戏言一句,不再像先前那样歇斯底里,是因为知道天意弄人。分人有那样多的无奈,再神通广大,也不能事事随心所欲。
许云依回来的时候一脸疲惫,踢掉高跟鞋,直接赤脚走了进来。
秦漠出去了,家里很安静,她就直接躺到沙发上喘息。
记得上中学的时候一个同学嫉妒她学习好,十分得老师喜欢,依仗家势好就用小恩小惠联合班里的女同学疏远她。有一天上课间操,那个女生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当时她就在许云依面前,只要许云依伸出手来拉她一把,那个女生也不会摔得小腿骨折,但是她选择冷眼旁观。
许云依这个人恩仇分得很清,姑息心软的事情几乎不会在她的身上发生。也有人说她心肠冷硬歹毒,这样的女人是非常可怕的。所以自小到大,她都没有什么朋友,也不太有人喜欢跟她玩。就因为许云依这个女人,不容辜负。
为什么要容忍别人辜负自己呢?
从小到大,她本来就不曾拥有什么,别人有的她通通没有,如果再容许别人的欺凌,那她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在她是夏明月的时候,韩霁风就曾说过,他说:“夏明月啊夏明月,你就像《倚天屠龙记》里的赵敏,行事带三分邪气。”
许云依知道那个角色,一个被称为妖女的女人。
既然韩霁风那样说过她,就该知晓她是什么样的人,那么对于她今天回馈给他的,他就应该一点儿都不感觉意外。
韩霁风给她的那些温情已经快被痛苦给冲散了,为什么画风一转,她就非得要像之前那样义无反顾?
别的女人或许会,可是,她偏不要那样做。
一到下班时间,林飞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出电梯的时候正好碰上苏婉清。
两个人一起去车库提车,前后开往常去的那家咖啡馆。
林飞的绅士是与生俱来的,坐下后还是客气的问她;“喝什么?”
苏婉清一点儿胃口都没有,连喝东西的兴致也无。就说:“什么都不需要,你自己点吧。”
林飞简单的点了杯咖啡。
看出苏婉清没打算长留,他也实在不想做个令人厌烦得狗皮膏药,开门见山:“我约你来,并非你想的那样不死心,只是觉得机会还是要争取。先前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态,但我是付出真心的,没有一刻想要玩弄感情。所以,这一刻我依旧想挽回。但如果我真的让你感觉厌烦,那好,我林飞从此之后离得你远远的,不至于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
他说的再清楚不过,也算秉承君子之道。
从情感上讲,苏婉清并不讨厌林飞,而且她不得不说,林飞还是个很招人喜欢的人。不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是个值得拥有的好男人。
但是,她不爱他。
苏婉清受惯性思绪的左右,几乎是不留一点儿余地的在心里否决他。
“我上次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我心里有别人。”至于多久能从心里剔除,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林飞点点头,表示知晓。
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还是滚烫的,沿着他的食道往下,一直蔓延进肺腑中去,像岩浆一样灼人心肺。
他和她的故事从这一刻开始就要结束了,以后再多的情感波折也都是关于别人的。
林飞放下杯子:“我的话说完了,你要是有事就先离开吧。”
苏婉清说:“那我先走了。”
她拿上包离开。
林飞抬起头来看她一路走出咖啡厅,轻缓的音乐声中,步伐迈得飞快,很快在他眼前消失掉了。仿佛一丝留恋也没有。
不由兀自苦笑出声,一直以来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从开始到现在,所有的热情燃烧都是他一个人的,包括那些亲密无间的狂热,也不曾真正的将她暖过来。所以说散场的时候,苏婉清才会表现得那样洒脱,说走就走。
反倒是林飞,因为最初的那些心动迟迟的回不了身。
现在好了,苏婉清将话说得再明白不过,林飞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从此以后再不用抱着期许停滞不前。他清楚的认识到,即便是短暂的拥有,这个女人也不是属于他的。
林飞坐在那里慢慢将杯子里的咖啡喝完,喝到最后才想起之有只顾着说话,忘记加糖了,难怪会异常苦涩。
付了帐从咖啡厅里出来时,电话响起来,是付谣打来的。
“喂,付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