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南溪看得鼻头发酸,却又怕桑明德看出来,平白惹出一波伤心。
她只能将脸上的笑意扬得更大,装作自然地转身从包里拿书,说:“爸爸,下午我给你读书听好不好呀。”
父女僵持已久的关系在这一场变故中得以缓和,她仿若又成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时不时地跟父亲撒娇,会用娇俏的嗓音埋怨。
桑明德看着身边一边给他读书一边摆出一副夸张表情的小姑娘,眼尾都觉得发热。
在商场浸润的多年,让他对名利有了追逐,一念之差下铸成的大错,后悔至今。
那是他妻子留给他的最后一件珍宝,他本该让她一世无忧的。
如今看着她在身边坐着,心底的那份愧疚至深,桑明德的指节动了动,桑南溪觉察到,握住了他的手,问:“渴了吗?还是不想听这个?”
病床上的人捏了捏她的手,桑南溪俯身凑近,“怎么了,爸爸?”
“囡囡……爸爸对不起你。”
桑南溪的笑意滞住,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带着笑安慰他:“您乱说什么呢,您对我哪儿不好啦?我每天吃得好穿的暖的,你看,最近我还胖了呢。”
她一边说着,起身在桑明德面前转了一圈,趁机拭去了眼角的泪才又重新坐下,“小老头儿,你就安心养病,把自己养得身强体壮的,不用担心我。”
她快速带过这个严肃的话题,清了清嗓子道:“好啦好啦!我继续给您读书哈。”
下午读了会书,她又陪着桑明德做了几项检查,快到晚间的时候,桑明德拍了拍她的手背,催促她:“囡囡,回家。”
桑南溪知道他不放心自己,也没推辞,和护工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拿着包倚在门上跟桑明德告别:“好啦,我知道啦!那爸爸你晚上好好休息哦。”
一出病房门,桑南溪一直挺直的肩膀却垮了下来,脸上的笑意尽散,闷头往医院外走。
从住院部出来的时候,一辆救护车恰好从她眼前经过,伴随着刺目的灯光与鸣笛声,似乎连带着她心脏的跳动都随之加快了频率。
她甩了甩脑袋,深吐出一口气,踮着脚眯眼去看远处而来的灯光,不是家里的车。
桑南溪搓了搓手,手机上跳出一条语音,背景音里还有源源不断响起的喇叭声,说前面的路段出了车祸,路上堵了,估计要晚一会儿到,让她去找个暖和的地方等。
桑南溪怕风声太大,对面听不清,按着屏幕将手机放到嘴边,提高了音量:“叔叔,不着急,您慢点开。”
桑明德在她前面出门前就已经累了,准备睡下,她不好进去再吵到他。
她原本是打算进医院里面等的,但一转身,看见医院大楼上住院部三个鲜红的大字,心脏就怦怦直跳,她的脚步微微顿住。
停顿了几秒后,桑南溪拢紧了衣服,又把帽子带上,沿着路边往门口走,想着一会儿不用再拐进来,也方便些。
这条路没有人行道,又靠近停车场,身边总有车子开过,带起一阵阵风浪,时不时还有溅起的水花会沾湿裤脚,桑南溪索性走到了一旁草坪边缘铺设的台阶上。
只能容纳一只脚的宽度,她走得晃晃悠悠,却并不陌生。
幼时,她这样走过很多回,那时到了晚上,桑明德就会牵着她的手,这样带着她往停车场走。
这条路上的路灯并不算亮,身旁的车一辆辆经过时总会让眼前的路有那么霎时亮如白昼的瞬间,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那时,她还不能很明白地理解分别是什么,总是一蹦一跳,仰着头问:“爸爸,我像不像在走独木桥?”
又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能回家住?”
从夏天到冬天,从夜晚不休的蝉鸣到耳边拂过的寒风。
之后,她就少有再走进过这里。
她始终觉得,医院是城市里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哪怕经过很多年,设施也会不断地更新建设,但其中的一草一木,却好像总是一如从前,让人一踏入这里,那些隐藏在心底的记忆就纷至沓来。
她走到出入口的地方,给司机发消息:“叔叔,我一会儿就在停车场入口这等您,您就不用……”
她的嗓音在转身扭头的那一刹那骤然被风声掩盖,目光不过是在偶然间聚焦在某一个角落,却看见了那个让她恍然如梦的身影。
他们总是在冬日分离,又在冬日重逢。
季节的相似,给予人一种他们不过分别片刻的错觉。
六年前是如此,如今亦是。
有多久没见了?桑南溪有些恍惚,聚散又分离,他们都学会麻木地去面对时间的流逝。
那辆车其实连车灯都没有开,除了车型她比较熟悉之外,几乎和周边停驻的车没有区别。
车内亮起的一盏微弱的顶灯融为这万家灯火中平平无奇的一盏,十多米的距离让被风沙迷失的双眼只能隐约看清一盏浅黄色的光晕。
大半的轮廓隐入黑暗,可心底的声音却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坐在车里的人,是周聿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