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踩下去,脚脖子便完全陷进到了雪里,不知什么时候,靴筒里已经渗进了雪水去,踩下去不但滑滑的不着力,更是冰冷刺骨.
回头看看牵着的战马,同样步履维艰,他恼火地吼叫了一声,却又旋即被寒风卷得无影无踪.
“休息半个时辰!”看着身后同样疲惫不堪的部属,黄安无奈地下达了命令.
奇袭!奇袭个屁啊!黄安和他的士兵一样,一屁股坐在雪地里,第一件事就是脱下了自己的靴子,将里面的水倒了出来,袜子湿透了,皱巴巴的不成模样,一双脚泡成了死鱼般的颜色,手按上去,一按一个白色的窝窝.
他们是骑兵,大半时间还都是在马上渡过的,只是雪越下越大,地上的雪越积越厚,只有当马坚持不住的时候,他们才下马步行,可饶是如此,也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了,可以想象得到,此时跟在自己身后第二波出发的步卒们将会遭遇的是什么.
从怀里掏出一块馍馍,撕下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这块馍馍他放在怀里揣了有一会儿了,用自己的体温让他变得温软了一些,否则现在只怕就像是石头一样难以啃动.
他吃得很慢,也吃得很仔细,生怕掉了哪怕一点点细微的馍屑.对于黄安的很多部属而言,他们完全不理解他们的将军的一些作为,他作战勇敢,对士兵也极好,不像一般的将领动辙便喊打喊杀,但他有一个怪癖,那就是见不得任何有哪怕有一点点的浪费粮食的行为,哪怕在粮食十分充足的时候也是这样,因为这个缘故被他拳打脚踢的士兵着实不少,因此在他的部队之中,所有的士兵对于粮食都极其的节省.
也只有那些跟随黄安很久的人,才知道原因是什么,那是黄安履历之上一块洗不去的伤疤,同样也是他们这些跟着黄安一起到横断山区的士兵的共同的耻辱.
他们曾经是一支失去了灵魂的士卒,而让他们丢掉他们尊严的正是因为粮食.孤独的山峰,燃烧的篝火,大火之上加了肉的粥的香气漫山遍野的飘荡.这一副画面,是很多人心中的禁忌.
黄安出身于勋贵之家,曾经是龙镶军的候补军官,与明人的那一战,如果他们表现出色,回去之后,就将正式补入龙镶军,但正是因为那一战,他不但彻底失去了那个机会,同时还失去了名誉.
被当作垃圾派到了横断山区,然后又被当时的横断山区的主将当成敢死队派在了最前沿,黄安破罐子破摔,作战拼死向前,回来就醉生梦死,这种日子,直到拓拔燕当上了横断山主将之后,才终于被他生生地扭转了过来.
拓拔燕没有用一种另外的眼光看他,而是将他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将领.光是这一个同等对待,就让黄安感激涕零,与他同样遭遇的,还有他的难兄难弟张柏.
可是拓拔将军却在大战当前的时候,被调走了.换来了一个来自龙镶军的将领解宝,从第一次的军议,解宝看黄安的眼神,就让他的心如同现在的天气一样,重新又变得冰冷冰冷的了.
那是不屑,是蔑视,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看不起.
他的经历,能瞒过横断山区的那些将士,但却无法瞒得住来自龙镶军的解宝,要知道,当时的黄安张柏可是成为了龙镶军的反面教材的.
后来发生的一切,也都证实了黄安当时的感觉并不是无的放矢,他又重新被打回了原形,在解宝的眼中,他就是那个当初失去了骄傲,失去了自尊的败军之将.
如果说这些黄安都还能忍受,但解宝对先前拓拔燕带着他们一齐制定的对昆凌郡的作战方案完全给推翻了就让他无法接受了.
奇袭!解宝强调的是奇袭,他要出奇不意的出现在昆凌郡对周济云展开突如其来的偷袭,这在黄安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也是当初拓拔燕的认知.从横断山区撤出来之后,要想抵达昆凌郡,他们需要穿过两个郡,行程达数百里远,这么长的运动距离,想要完全保密几乎是不可能的,更重要的是,发动进攻的时间是冬天.寒冷的天气将是他们天然的阻碍,那时的他们,还没有预测到会下这么大的雪,但拓拔燕已经肯定偷袭是不可取的.但凡消息走漏一点,周济云有所防备,那么迎接偷袭的军队将会是一场灾难.
但这些困难,似乎都不在解宝的考虑范围之内,人定胜天,这便是他告诫黄安的话,只要有坚定的决心,什么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而且他坚定地认为,周济云的主力必然会在潞州方向,而潞州集结的重兵,已经足以让周济云自顾不暇了,那里还料想得到他们这样一支军队会横跨数郡而来.
黄安的确是败军之将,但这几年他却一直是在战场之上磨练,不管是胆气还是见识,都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青涩将领可比.将己军的胜利寄托在敌人毫无防备的基础之上,解宝的这个认知让他目瞪口呆.
他们面对的是谁?是大齐名将周济云,便是身经百战的拓拔燕,在谈到这场战争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神情慎重,不敢有丝毫懈怠,现在在解宝眼中,居然是一场手到擒来的胜利.这让黄安很悲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