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高, 像是一座巍峨的山岳, 就伫立在祂奔向那地心的必经之路上。空间之力涌动, 眨眼已偷天换日, 原本废墟一样的八方城消失不见, 出现在所有人眼前的是藏有崖山万剑的武库。
天未飘雪, 却极其寒冷。
万千修士之剑受一线天引召出鞘, 那藏在武库中的崖山群剑亦在这一刻呼啸而出,如剑雨一般布满苍穹!
秦广王根本还来不及想清楚这绽在祂意识深处的一抹笑到底有何深意,那由修士群剑汇集而成的大剑, 便在祂瞳孔深处,无限放大。
同时放大的,还有万千剑意!
天下之剑, 形不同, 态不同,用以驱役它们的剑诀亦不相同, 相同者唯有剑中真意——
杀戮!
铸剑是为杀戮, 学剑是为杀戮, 用剑也是为了杀戮!
一线天便是崖山三剑中杀戮之气最深的一剑, 用在此刻, 唤醒群剑杀戮之真意, 再合适不过!
以杀戮之心,感知天地杀戮之剑!
这一刻,它是真正的群剑之王, 万剑之主!
旁人看去, 只觉剑势磅礴,无尽剑覆无尽天,天为之暗。可身处于这群剑下方,为一线天锁定了气机的秦广王,却觉剑落如山崩!
太快,太快了!
从剑成到剑落,根本都没超过一息!
足可见此剑的主人此刻修为领悟已达到何等一种登峰造极之境!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山崩雪落剑如潮!
六尺剑锋上一线红痕,凝着的是崖山修士于十一甲子前的痛苦与不甘!
秦广王想要躲开,可此时此刻如何能躲得开?
满世界都是剑!
满世界都是见愁蔓延的意识!
无论祂逃向哪一个方向,都在她意识覆盖之中,都在她剑意覆盖之中!
无处遁形,无处可逃!
对方在坠入地心之前,不过是小小一名返虚期修士,如今却能引动此界空间之力,还聚集出这毁天灭地之剑意,实在让祂也不由为之胆寒!
或恐当年轻敌,便是巨大的错误。
但此时此刻已经来不及去改悔,秦广王所能做的,不过是在这漫天剑雨斩落的瞬间,散开了自己的身体!
“轰!”
如层云流散!
人形的身体顷刻间化作无形的金光,剑雨从这一片金光中穿过时,未曾留下任何痕迹。
但随后落下的一线天,却轻而易举将其斩成两半!
秦广王虽不是人,却在数千年前诞生了神智,虽算不上人,可世间有知有感之物所能知能感之事,祂也能知能感。
所以纵然化作了本体,被此剑一斩为二之痛,亦清晰地传递到祂感知之中!
几欲令人发狂!
而更不妙的,是先前穿透了祂的身体,却没给他留下任何伤害的群剑。
自半空坠落,毫无阻挡,竟无一例外,全落入极域一方阵中!
霎时间惨叫连天!
崖山武库那冰雪似的幻影,在剑落时便已消失不见,八方城那一片废墟重新出现在所有人脚下,被无尽激荡的剑气洗礼,戳了个千疮百孔,炸成齑粉!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
秦广王人在半空之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这女修竟有如此决绝狠辣的手段!
祂分明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她的恐惧,看到了她的犹豫,看到了她的本心!
她难道不该与祂站到一起吗?
如今却施展出这般雷霆手段,只这短短一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线天剑出,正在剑势将回未回还未凝聚出第二剑的时候,秦广王便在惊痛交加中一声嘶吼!
分开的金光立时上冲而去,重合为一道。
祂已不想再战,只想先逃!
若不先脱离见愁这一片膨胀到至少覆盖整个极域的意识,公平交战便无从谈起,祂的一举一动都见落入对方掌控,不会有半分胜机!
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祂本是轮回法则,执掌着此界轮回,无论如何也无法脱离此界。再远,也无法进入那茫茫无际的宇宙。
更何况,见愁怎会任由祂脱逃?
没有重新凝聚而出的一线天大剑,只有那苍穹尽头,地心耀日里,一声闷雷般的咆哮!
好似有什么庞然大物,从星辰深处冲出!
这一瞬间,极域上空最浓稠的那片黑暗,忽然就被驱散了。
万丈红云忽然蒸腾,千里赤浪沸煮如涌!
那涌动着岩浆的地心,星辰最滚烫的心脏,在这一声咆哮里,剧烈地震颤!
就像是一刀劈开了波浪!
炽如耀日的地心表面,竟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赤红的磅礴斧影,几与地心等大,从那裂缝中轰然旋出!
像是一场噩梦!
才遁至天边缘的秦广王在听见那一声咆哮时,便感觉自己脑海中轰然一炸!
迅疾的身形,竟在此刻停滞。
就好像是受到了某一种无法抗拒的召唤,来自祂本体法则深处,来自星辰的深处,来自时间和空间的起点!
六道轮回,盘古所创;
开天神斧,盘古所持。
祂不过是轮回法则生出灵智后所化生的存在,本就是这天地法则的一部分,是盘古的附庸,又如何能抵抗来自其斧的攻击?
更不用说,这女修恐怖的意识,还覆满此界……
自此斧落入见愁之手时,祂就应当明白:作为极域第一殿秦广王,祂的命数已尽!
生因覆轮回,如今失却鬼斧,则轮回难覆。
逃有何用?
有那诡诈的九头鸟残魂加诸于见愁身上的盘古神力,更兼她必已堪破迷障明晰道心,祂已根本不可能再将此斧夺回。
于是这一刹,秦广王忽然就放弃了逃遁,也放弃了反抗。
只在这红日向祂劈来之时,转身而望!
一身威严的衮服被迎面来的劲气吹起,沉冷的面容上好似布满冰霜,唯那一双眼眸,前所未有地明亮!
又怎能不明亮呢?
在极域数千年,祂是掌管轮回的法则,自有记忆始,便是诞生在转生池中,化形而出。
祂并不知自己为何会有灵智。
祂只知,祂诞生之初最原始的第一念,便是覆灭轮回!
从此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曾有一步跨出极域,长在这阴惨苍穹下,不知那十九洲富饶广袤的大地上,是何等天日。
乍见这一轮红日,竟觉新奇。
虽从地心中出,却比岩浆滚沸的地心更亮!
比日更像日!
比光更像光!
圆圆的一轮,太大,所以令人望而生畏,满心震怖;赤红的色彩,如鲜血染就,又为光明所镀。
也许十九洲的太阳,便是此般模样吧?
秦广王注视着它,看它在自己眼底放大,如入无人之境般穿过自己本属虚无的身体,落向极域万万里恶土!
“轰隆隆……”
大地上裂开了巨大的沟壑!
一斧之力,红日一斩,竟楔进了下方深厚的底层,贯穿了十八层地狱,破开了两界间释天造化大阵,透到了另一头的十九洲!
黎明已至,残夜将尽。
浩瀚的西海之底,好似沸腾一般,剧烈地涌动起来。
那一轮红日的斧影,竟劈出了一条纵贯半片西海的海沟,从陈年的淤泥里挤出,惊动了深海里无数的水族,从海面上跃出!
光照四方!
这一瞬间,东方的朝阳,亦穿破覆盖着十九洲大地的黑暗,自极东处来,与这西海之日,交相辉映!
云霞如血,海水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