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7-EP1:地堡(13)
“布尔先生,你们的调查活动最近有进展吗?”康斯坦丁·杰莱里端着一杯美式咖啡回到桌子旁,“请允许我如此冒昧地询问你们的机密情报,但我相信我们双方之间的配合对于揪出那些藏在布加勒斯特或是我国境内其他城市的怪物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他稍稍吸了一点热咖啡,刺痛的触感让他停止了马上把剩下的咖啡灌进嗓子里的冲突,“……我们自己也很惊讶。”
“我们都有一些秘密,都有一些业内的不体面的规矩。”伯顿至今仍然为他们的收获而惊讶,那算得上是8月末的最后一份大礼了,“但我还是没想到你们能一次性消灭十几只食尸鬼,这听起来就像是童话故事。您看,这也是我的朋友亚当姆斯先生经常要求在各大城市内进行地毯式的搜索和检查的理由了。不然,纵使我们做再多的努力、把再多因为一时不慎留下线索而暴露自身真实身份的食尸鬼送去见上帝,其结果也还是一样的:剩下那些尚未被抓出来的小老鼠的潜在破坏力永远惊人。只要他们愿意而且有能力去迈出那一步,公民对我们的信任就会瞬间崩塌。”
彼得·伯顿往咖啡里放了一些方糖,同时将目光一一从咖啡店内的店员和顾客们身上扫过。食尸鬼只能吃人肉、喝人血才能存活下去,人类的其余食物对于他们来说难以下咽,不过奇妙的大自然或多或少地会为这些不幸生来就要做怪物的家伙留下一扇窗:虽然不能充饥,咖啡仍然是目前唯一能被食尸鬼饮用的饮料。
这是过去那些同食尸鬼们奋战了一辈子的老前辈从俘虏们身上打探到的情报,是那些以歼灭食尸鬼为己任的生物学家和医生们通过长期的解剖、分析和研究而发现的另一个重要结论。有鉴于此,盯紧花样百出的咖啡厅总是没错的,那些不能经常饱餐人肉的异形怪物势必也会有想要满足口腹之欲的时候。
“你们的战报,我已经看过了。毫无疑问,佩特雷斯库先生是一位真正的勇士,他让我联想到了那位顽强地以凶残手段对抗土耳其人的弗拉德三世。”说到这里,伯顿的语气中带上了由衷的敬意,他或许可以在任何时候表现得很不正经,而对优秀战士的敬佩不会因此而动摇,“那些怪物在他面前脆弱得如同初生的婴儿。”
“他在【革命】之前就已经是一位优秀的探员了。”杰莱里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当时,我们由于一些政治上的原因而大批量地解雇了原先效忠于俄国傀儡的探员,而佩特雷斯库先生是因技术过硬而留任的少数之中的一员。后来,他在局势最混乱的90年代帮助这座城市恢复了应有的秩序,那时候他每天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回来的。”
罗马尼亚人虽然不敢大张旗鼓地进行什么全城式封锁搜索,却也不可能允许食尸鬼们公然挑衅。当日,佩特雷斯库在位于第四区的一处居民区全歼了前来埋伏他们的食尸鬼后不久,赶来支援的罗马尼亚探员迅速地封锁了社区并要求警方通知市民称他们正在搜捕杀人犯。随即,全副武装的罗马尼亚探员们在警察的配合下又击毙了十几名试图躲藏在社区内负隅顽抗的食尸鬼,彻底肃清了此处的异形怪物。为了避免日后再有食尸鬼赶来此地建设据点,布加勒斯特旅的指挥官们不得不委婉地提醒相关部门的负责人:对周边区域的人口流动情况多上心一些。
布加勒斯特里藏着许多食尸鬼,这算不得什么秘密。自然,因食尸鬼而受害的人数也远远高于每年统计所得的谋杀案死亡总人数,只是罗马尼亚的统计机构永远可以学着他们的外国同行那样想方设法将绝大部分死亡人员从遇害名单中排除,这样他们就不必为此而承担外界的压力了。
采取这种鸵鸟战术的也不止罗马尼亚一国。
“难为这样一个已经奋斗了三十多年的老战士,太不人道了。”伯顿装模作样地感叹着,“我可不想到了五六十岁的时候还在挥舞着库因克和食尸鬼搏斗。喂,应该发明一种以基因为识别特征的定向攻击式的生化武器,把这些食尸鬼一个不剩地从人类世界中彻底清除。既然它们和人类的唯一差别在于RC细胞系数,对付人类的手段当然可以用来对付它们了……”
“那不现实。”杰莱里腼腆地笑了笑,“布尔先生,即便是现在,全世界各国的公民仍然活在一种时常要怀疑本国或外国的生化武器马上要落在自己头上的恐惧中,如果这时候我们又开启了新的军备竞赛……”他很明智地没有说到时候罗马尼亚该由哪一方来提供这种武器,“恐惧就会被无限制地放大,直到完全无法控制。”
“我这么说也许会让你产生异议。”伯顿放下杯子,伸出手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微弱的振动和屏幕上显示出的名字告诉他,那是麦克尼尔的通知,“……嗯,恐惧可以被利用,而不必总是成为我们自己的祸患。尤其是在我们明知道恐惧的浪潮无法避免时,与其幻想着推迟它的到来,还不如多思考一下到时候怎么让局势向着我们期望的方向发展。布加勒斯特既然是小巴黎,有些在巴黎流行的做法到了这里也还是适用的。”
说着,彼得·伯顿接起了电话。他等来的是麦克尼尔的警告,后者让他赶快返回市区内的另一处秘密据点而不是把整个上午全都浪费在和罗马尼亚同行之间的互相吹捧之中。被麦克尼尔训斥了一番的伯顿只得灰溜溜地提起手提箱离开咖啡厅,走的时候还没忘了向杰莱里继续推销他和麦克尼尔构思出的那套并不一定管用的战术。随后,他独自一人驾驶着车子赶到了博尚的餐厅附近,同这位目前伪装成为大厨的法兰西绅士聊了聊生意上的事务,在那之后才不紧不慢地返回据点附近。
迈克尔·麦克尼尔将他们的这处新据点选在了一处水草丰美的人工湖附近,布加勒斯特市内仅有的一块湿地就分布在湖的另一侧。然而,麦克尼尔注定没有心思听水禽的鸣叫,也不会愿意花钱买票乘船在湖上游览观光,他选这里当据点纯粹是为了掩人耳目,正如敌人以为把仓库建在发电厂旁边就能逃过一劫那样——虽说这么类比多少让他自己有点尴尬,他坚称食尸鬼短期内找不到这里。
从地表来看,这座新据点不过是一处普通的平房,房间里简陋地布置着一些似乎是军事爱好者才会使用的工具和地图。到了地下室,情况则完全不同,那些沾着血的刑具还有房间深处传来的不绝于耳的惨叫会让每一个路过的人怀疑他们误入了关塔那摩。当然,可怜的受刑者这辈子都别指望自己的拼命喊叫能让外面的人注意到自己的处境了:隔音性能良好的墙壁有效地确保了地下环境的安全。
“喂,你下手轻一些。”伯顿一来到地下室就望见有个血肉模糊的人影被挂在半空中,连忙用法语向麦克尼尔喊话,“他要是死了,我们又该找谁问这批医疗用品的来源和去向呢?”
“会多花点时间,仅此而已。”麦克尼尔按下按钮,让那一刻不停地转动着的电锯暂时停下片刻,“他的主子大概已经抛弃了他——人类的和食尸鬼的都是。”
“真是不幸。”伯顿无奈地笑了笑,又抬高音量对挂在半空中的肉块喊道:“放心,我们和那些罗马尼亚人不一样。他们不收俘虏,但我们可是讲究人道主义的。”
打扮本来就不怎么体面的中年男子如今在麦克尼尔的折磨下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他的脑袋和嘴唇鲜血淋漓,一看就是胡子和头发全都被麦克尼尔硬生生地拔出之后的结果。旁边堆积起来的指甲盖倒是变相地证明了食尸鬼的高速自我再生能力是确有其事的,但专门用来对付食尸鬼的CRC注射剂完全可以将凶悍的怪物变成柔弱的羔羊。
或者说,能被人类随便一脚踩死的老鼠。
“就算是食尸鬼,没有氧气,一样会死。”麦克尼尔指着旁边的一桶水,脸上浮现出了莫名的笑容,“我呢,劝您认真地再回想一下自己的姓名、年龄、性别、家庭住址、工作、亲属关系情况、受教育情况、自2011年7月以来的全部个人活动轨迹……”
“呃,性别就免了。”走到了麦克尼尔身后的伯顿插话道,“这家伙显然是男人,不,雄性食尸鬼。”
“没准他自认为是女性呢。”麦克尼尔又启动了电锯,“我是个尊重他人自由、尊重独立思考结论的人,所以我现在允许你自由地选择一种挨打的方式。”
这就是目前让伯顿最为难的事情了。麦克尼尔对食尸鬼有着一种近乎刻骨的仇恨,或者说,他发自内心地相信食尸鬼的毁灭对人类是绝对有益而且十分必要的。伯顿根本劝不住麦克尼尔,也不打算劝,他只是想提醒麦克尼尔,拷问间谍的时候起码得有个人充当【好人】的角色以便最终诱使经受不住折磨的间谍出于对一线生机的渴望而放下全部的心防。像现在这样以泰山压顶的架势疯狂地折磨对方,大概只会令倒霉的食尸鬼彻底放弃抵抗并一心求死。
十分钟之后,躺在旁边的折叠床上吃甜甜圈的伯顿跳了下来并且要求麦克尼尔中止这种除了折磨人的听觉神经之外毫无意义的行为艺术表演。
“列奥尼达·扬内斯库(LeonidaIonescu)先生,我暂时用这个名字来称呼您。”伯顿很绅士地向对方行礼,以表明自己没有敌意,“说真的,像您这样能够成功地在人类社会内平安无事地生活五十多年并且拥有一份体面工作的食尸鬼其实很罕见。”说着,他上下打量起那遍布血迹的脸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我们——我是说,我和我的这位朋友——不是什么暴虐嗜杀的食尸鬼搜查官,事实上,每当我们发现一个能在人类社会内长期潜伏的食尸鬼时,我们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的,这无疑向我们表明人类和食尸鬼之间有可能和平共处并且在互相减少损害的情况下维持一种相对稳定的关系……”
若是伯顿能成功地说服这名食尸鬼转而效忠于他们、充当他们的间谍以调查罗曼·舍甫琴科旗下医疗设施产业的运作情况,麦克尼尔也不介意事后给伯顿买上一整箱甜甜圈,反正经常去夜店的伯顿不太可能把自己吃成有着肥猪外形的臃肿肉块。
彼得·伯顿的三寸不烂之舌充分地发挥了作用,他从工作聊到经济、聊到人生再聊到宗教信仰,把涵盖一个普通人的一生的大部分话题聊了个遍,其话题覆盖面的广泛让麦克尼尔甚至没能听出伯顿所要表述的主要内容。就在伯顿忙着开动全部蛊惑人心的本领说服这名被俘虏的食尸鬼时,方才麦克尼尔制造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发觉了这一点的麦克尼尔马上打算给扬内斯库再来一针,却被伯顿阻止了。
“哦,没什么比这种结局更痛心的了。”伯顿甚至挤出了几滴鳄鱼眼泪,“想想看,一个只能捡尸为生、甚至要被同类瞧不起也要做个合格的人类的食尸鬼,却因为一朝暴露了真实身份而被否定了其存在的全部意义。你的妻子、你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到时候会和你一起被挂在街头示众——我忘了,杀食尸鬼这种事一般不对外公开。那你们的下场大概就是跟罗马尼亚人的某个前总统一样被拉到角落里枪毙……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你的真实身份暴露了,至于你到底有没有吃过人、有没有亲自动手杀过人,没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