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7-EP4:布拉吉尼(2)
万籁俱寂,尼克·西摩尔·帕克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看不见眼前的景象,听不到外面的脚步声,就连把他抓来关押到这里的那些罗马尼亚探员们也没有再来造访过。此时此刻,他仿佛已经被全世界抛弃了、被世人遗忘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是生是死,全凭罗马尼亚人一句话:无论他得来什么结局,他都会坦然接受并试图寻找逃脱的办法,但罗马尼亚人的闲置处理反而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
尼古拉斯·西摩尔·帕克是GDI第一批特种兵指挥官中的佼佼者,他出生在第三次世界大战期间,自小就是个问题儿童——这天赋随后在他进入美国海军陆战队和GDI后得到了应用,使得他一跃成为令NOD兄弟会闻风丧胆的战斗专家。在他声名鹊起之后,纪律严格的军队也不得不为他一路开绿灯、塑造他的战斗英雄形象,以至于他后来终于成为了一代又一代GDI军人的偶像。
每个人主动投身行伍的人都希望从战场上获得一些收获,于帕克而言,他享受的是无拘无束的自在、是逾越象征着规矩的红线给他带来的快乐。没有什么纪律能够约束他,没有什么号称代表秩序的人可以管理他,学校的老师不行,GDI的宪兵不行,就连那些高高在上的理事也不行。终其一生,帕克的言语和行动同样地引人注目,他立下一个又一个功绩,同时又以尖锐刻薄的话批评一切可能妨碍了他的生活方式的家伙。不管实际情况如何,他可以骄傲地对自己的子孙后代说,他是一个不惧怕权威、只求心安理得的模范军人。
现在,这一切骄傲都被粉碎了。朝不保夕的流浪生活和随时丧命的恐惧让他选择了服从现有的一切秩序,无论是合理的部分还是不合理的那部分。为了生存下去,他不知多少次地出卖自己的灵魂、无数次地突破底线,直到他幸运地遇见了麦克尼尔为止。迈克尔·麦克尼尔接纳了他、仍然把他当做自己的战友,这份情谊于帕克而言,实乃无以为报。
他不敢去面对自己,不敢面对那个既要对NOD兄弟会穷追猛打又敢对GDI的无能频频开炮的老兵。如今的他算什么呢?一个食尸鬼、一个异形怪物,一个利用人类和食尸鬼之间不成文的旧有对抗思维苟延残喘的自恨者,一个既不能被承认为人类又处心积虑地要背叛食尸鬼的间谍……做了这么多里外不是人的事情,只为了活下去,到头来仍是空欢喜一场。
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麦克尼尔身上了。被注射了大量RC细胞抑制剂的帕克变得和常人无异,一发子弹……不,一把小刀就能取走他的性命。寻常的注射装置无法在食尸鬼们的身体状况正常时刺穿他们的皮肤,不过人体上总有那么一些脆弱的黏膜部位可以成为突破口。只要完成了第一步,后面的工作就简单多了。
突然,有人撕开了蒙在他眼睛上的带子。久久未见光明的帕克连忙闭上眼睛,刺眼的灯光晃得他头晕眼花。等他稍微适应了室内的亮度后,才勉强抬起头去上下打量这间关押自己的牢房。牢房十分简陋,似乎是用原先的水泥房间临时添加了一些用来防止俘虏逃脱或自杀的设备而勉强搭建成的,唯一通向外界的出口就在前方,但它和帕克之间还隔着另一个身穿黑色制服、头顶披着宛如枯死的稻草般的灰黄头发的中年男人。
“这是哪?”帕克渴得发烧,定期被外面走进来的探员灌水以免渴死是他最近唯一和外界接触的机会。由于缺乏昼夜观念,他并不清楚现在的日期,也不知道这是他被抓来的第几天。一些输液管连接着他的身体,确保他永远没有逃离的机会。“看起来不像是新建的监狱,倒更像是老旧的设施被重新启用。”
“你应该感到荣幸,这座在二十多年前的【革命】之后被废弃的监狱以前是专门关押一些为罗马尼亚人的自由而战的斗士的……被关在这里与其说是屈辱,不如说是一种荣誉。”扬·佩特雷斯库站在被挂起来的帕克面前,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个在亚历山德鲁·麦齐亚手下担任二号人物的青年男性食尸鬼,“把你放在这里不闻不问,是我们的过失。我希望您能理解我们的立场,而且我的上司们用了很长时间才下定决心把你关起来而不是将你处决。”
“听起来我似乎该感谢你们的宽容。”帕克舔着嘴唇,一阵眩晕袭来,这熟悉的感觉让他终于能够估算自己被关起来的实际时间了,“老头子,我快饿死了……能给我点吃的吗?”
佩特雷斯库见状,摇了摇头,背着手走到门外,叫了几名帮手入内。数名身强力壮的罗马尼亚探员端着盘子接近帕克,从盘子中拾起沾满鲜血的某种人体碎块就往帕克嘴里塞,他们胆战心惊地将碎肉送到帕克嘴边,时刻担心帕克连自己一起咬。有这么多彪形大汉轮番专门给他喂食,享受此等待遇的帕克或许称得上是最受罗马尼亚打击食尸鬼犯罪总局重视的人了。
探员们完成了喂食工作,又粗暴地给帕克灌了一瓶水,而后向佩特雷斯库敬礼、离开了屋子。其中一人发现这间牢房内除了悬挂帕克的装置之外别无他物,便自作主张地给佩特雷斯库找来了一把椅子。老探长也不推辞,自己把椅子挪到帕克前方不远处,就在这里坐下、抬头仰望着被悬挂在半空中动弹不得的食尸鬼首领。
“我们想要你帮我们做些事,【所罗门纳】。”佩特雷斯库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不得不让帕克怀疑这家伙根本不是来认真谈判的,“……我不想说那么多官话,所以我只挑概要和你讲。总局制定了一个将食尸鬼从我国境内分阶段彻底驱逐的计划,但目前最大的困难在于没有办法高效地找出藏身在人群中的食尸鬼。可以说,我们过去不留任何俘虏的措施导致我方缺乏对你们的了解,所以我们决定现在采取一些补救措施……如果你愿意和我们合作的话,我们会考虑确保你的生命安全、在任务结束之后将你登记成为RC细胞异常增殖综合征患者以排除你的嫌疑。”
“你难道不觉得你刚才说的那一切都很可笑吗,老鬼?”帕克冷笑着,他本来打算一口唾沫吐到佩特雷斯库脸上,但他还是忍住了。保命要紧,逞一时之快算不得英雄。“你们这个以彻底消灭食尸鬼为宗旨的机构,多年以来根本无法完成自己的目标,以至于现在不得不求助于你们的敌人。抛开你们现在所要采取的自相矛盾的行动不谈,其实你们并没有取得多少战果。有本事就去杀那些真正做决策的人,而不是我们这些被推到台前的小人物。”
以消灭食尸鬼为天职的食尸鬼搜查官一旦得知自己要和食尸鬼合作,只怕世界观都要崩塌,真不知道当他们有朝一日得知那些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当中也有不少食尸鬼时会怎么想。然而,本该从佩特雷斯库脸上看到失望乃至愤怒的帕克自己却成了失望的那一方,因为佩特雷斯库那张遍布皱纹的老脸自始至终面不改色,麻木得像是蜡像。他不敢相信这一幕,更不愿意相信一个罗马尼亚战斗英雄事实上对其事业缺乏应有的热忱——如果这是真的,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十几年前佩特雷斯库成为人人尊敬的传奇战士?
“就这些了?”佩特雷斯库打了个哈欠,“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更劲爆的话题呢,原来不过如此。所罗门纳,你所说的那些东西我都知情,所以你也不要幻想着用它来动摇我的忠诚了。我今天来这里只为了听你的回答,你是愿意和我们合作呢,还是宁死也要保持身为食尸鬼的自尊呢?”
“喂,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帕克头一次真切地发觉在麦克尼尔的描述中忠诚可靠又经验丰富的佩特雷斯库如此不靠谱,他出于为人类一方考虑的立场而决定点醒老探长,“麦齐亚和我,都只是工具!我们两个死了,是不会有人在乎的;我们纵使叛变,于那些人来说还是无关痛痒。你该杀的食尸鬼是藏在议会宫、国际贸易大厦、美术馆里的那些故作姿态的——”
“闭嘴吧!”佩特雷斯库高声呵斥着,“是又怎样?所罗门纳,大家都是为了勉强过日子而工作的,你不要把我逼得别无选择。就算议会宫里坐满了食尸鬼,只要他们照常给我发工资、不吃到我头上,我就没理由去管……这么说可能有点夸张了。”老探长自觉失言,便收敛了刚才的不悦,摆出了起先那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我啊,身经百战,见得多了!你们想的那些东西,我会不懂吗?瞧瞧你刚才狼吞虎咽地把同类的血肉吞噬殆尽的模样……真吓人,然后你就用这张还冒着血腥味的嘴跟我谈【我的义务】?”
只需几分钟,佩特雷斯库在帕克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倒塌了。尼克·西摩尔·帕克敬重那些立场相反但英勇顽强的对手,他会为敌人站错了队而惋惜,也会偶尔幻想着不同的选择是否会带来全然不同的人生。身为食尸鬼而死在英雄的食尸鬼搜查官手中,也算死得其所,但佩特雷斯库刚才那番表现无论如何都无法让帕克把他和某个高大的形象关联起来。看来罗马尼亚打击食尸鬼犯罪总局内部的猫腻比他想象中的更多,此时一味较劲并无意义。想通了这一点的帕克立即改口称自己愿意合作,但他同时指出,食尸鬼社会内部的运作逻辑和人类社会差别很大,就算是他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来帮助罗马尼亚探员们找出同类的下落。
他的变化被佩特雷斯库看在眼中,结果只招来了老探长的白眼。
“你想随便答应下来、日后再找机会逃跑甚至是给你的同类当内应?”佩特雷斯库竟然笑了,他夸张地拍了拍手,不知是称赞帕克的变脸速度还是嘲笑对方的无知,“那可不行。我们冒天下之大不韪地尝试着和被逮捕的食尸鬼合作已经会让我们承受过多的指责,如果再碰上出师不利,我们的公信力会暴跌的。请放心,我们的招待一定会让你满意,毕竟你刚才已经答应了我们的要求,我们不会让自愿合作的人难堪。”
说罢,佩特雷斯库又独自走出了房门,这一次他带了十几个人回来。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帕克从架子上放下来、安置在一张手术台上。看到那张床的一瞬间,帕克产生了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若不是被长期注射RC细胞抑制剂导致他现在无比虚弱,他会在落地的那一刻拔腿就跑。
但是,这些戴着墨镜的探员们阻止了帕克的逃跑企图。他们将帕克绑在手术台上,而后由四个人从前后两侧护送手术台离开房间、来到外面的走廊上。帕克虚弱得厉害,他只能左右摇晃着脑袋观察附近的环境,那些不断掉落的墙皮基本证实了他的推断,至少佩特雷斯库还没有说谎。
“喂,你的真名叫什么?”随着手术台一起前进的佩特雷斯库在帕克左侧步行着,他用一只手和后侧的同事一同推着手术台,样子很是悠闲,“虽然还有不少人建议仔细地反复调查,我觉得你不会是罗马尼亚人……肯定不是。”
“我的名字就是你们给我的代号。”帕克一口咬定自己是个没名没姓的孤魂野鬼,不然他可能牵连到麦克尼尔,“【所罗门纳】,我还挺喜欢。”